第二章 雲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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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曾經歷英國殖民統治,金馬侖高原上有許多英式建築,兩層樓高的蓮花屋也是都鐸式建築,白色灰泥墻上,焦褐色的房柱和一邊的橫梁外露,正是所謂的半木構造(half timber),仿佛是英國鄉村的房屋,飛進椰子樹蔭下。院子裏種滿各類觀賞用椰子的角落,還有一個漂著蓮花的小噴水池。

這大概就是蓮花屋名字的由來吧!

一聽見停車的聲音,看似印度人的年輕服務生,立刻到入口等候,接著對主人的客人深深一鞠躬。時髦的白色制服胸口處,繡著淺桃色的蓮花圖案。

大龍以馬來文對他說了些話,其中還夾雜了我們的名字,之後轉身對我們說:“他叫奧斯卡,由他來為你們服務,有什麽吩咐盡管交代他。”

奧斯卡又鞠了個躬,我心想他要是太拘禮,我反而難受,結果他一擡起頭來,臉上盡是平易近人的笑容。走進大門,洋溢著一股南國風味,墻上掛著一張描繪五彩繽紛的蝴蝶,在紅茶田及叢林中飛舞的掛毯。交誼廳裏放著藤制的椅子和餐桌,天花板上吊著掛扇,從大大的窗戶可將院子一覽無遺,下車時,高原上涼爽的空氣令人備感舒暢,屋子裏卻似乎還開著冷氣。奧斯卡靈活地進入櫃台,為我們準備房間的鑰匙。

“兩位請務必填寫住宿登記,火村先生和有棲川川先生能夠光臨本旅館,正好當作紀念。”

“我們還會再來的!有棲川還會來這裏寫小說。”

火村三兩下以羅馬拼音簽了名,我卻沒辦法。以書寫體簽名雖然簡單,但我的筆跡每次都不一樣。大龍要我一半中文一半日文,我於是以漢字簽了名。

我看了交誼廳中擺放的舊式時鐘,發現已經三點多,四處參觀只能等明天了。我靠在櫃台上,和火村商量接下來的行程,最後決定先把行李放進房間後抽根煙,然後去參觀塔那拉打,大龍也贊同。

“二位不嫌棄的話,接你們回來的那輛車隨你們用!這裏和日本一樣都是靠左行駛,應該很方便。雖然不至於迷路,不過我還是把地圖給你們。”

持有國際駕照的火村收下導覽地圖。奧斯卡拿出鑰匙,我的房間是二〇四,火村是二〇五,奧斯卡領著我們在櫃台旁搭乘電梯上二樓。旅館裏十分安靜,只聽見我們拖著行李的聲音。

房間十分寬敞整潔,我特別髙興有張大床,是可供一家三口睡的三人床,枕邊裝飾著畫有蝴蝶的版畫。奧斯卡打開貼有瓷磚的浴室門,為我們說明使用方法後,問我們有無不明白的地方。

“請問……”我指著天花板說,“那是什麽?”上頭意有所指地印著金色的箭頭。

“是Kibra!”

奧斯卡恭敬地說,但我還是不知道“Kibra”是什麽?

“那是為了信奉回教的客人而畫的,箭頭表示麥加的方向。”

原來如此。我雖然知道馬來西亞是回教國家,但一時沒想起這回事。我對他說“Terima kasih!(謝謝)”向他道謝,他回答“XXX!(不客氣)”之後,就回到和服務生在走廊等候的火村處,不一會兒又折回來,告訴我如何打電話回日本。我雖然感謝他的周到,但旅行時我希望能夠完全忘記工作,而且教人傷心的是,日本也沒有人會因為我不在而感到寂寞。

我打開行李箱,趁著簡單整理行李之便,換上長袖襯衫後卷起袖口 。如果穿短袖,天一陰也許會變冷。我來到交誼廳時,發現火村似乎也和我有同感,也披上白色的麻質外套。他坐在藤椅上邊喝著午茶,邊和大龍談笑,一看見我便舉起一只手來。

“我們正在聊曼谷的事。”

奧斯卡端來紅茶給我,是Orange pekoe。

“我們還去看了泰拳對吧!當時的火村先生還真有意思。”大龍笑容滿面地說。

三人愉快地聊著十二年前的往事。

那是大龍返回馬來西亞來年的事。他在母親的勸說之下,前往曼谷友人的飯店學習,意思就是要他到別人家取經。他聯絡我和火村,問我們要不要到曼谷去畢業旅行。向來有慢性經濟危機的我們,面對大龍誠心的邀請,再加上也想看看他是否無恙,好不容易買到最便宜的機票前往泰國。由於我們倆都是生平第一次出國,便順道前往馬來西亞。

“泰拳?哦!是泰式拳擊!那是應火村大爺的要求才去的,我累得想早點回飯店睡覺,要不是這家夥……”

拳擊場中的吵雜聲,和開賽前祈禱的音樂,在我耳中蘇醒。

日本和歐洲來的觀光客在場邊坐下,規矩地觀看比賽,我們買的則是便宜的站票,整個拳擊場熱鬧滾滾。原本是禁止賭博的,但四周的觀光客大剌剌地揮舞鈔票,大聲地和莊家討論著下注的金額。因為過於興奮,隨處都有些零星的沖突,有一個白人背包客被丟了出去,大概是想警告他局外人不該來此吧!與其說是狂熱,我倒覺得有股殺氣,因而有些膽怯,但隔壁的火村卻是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