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結城宗市的筆記

結城宗市的筆記是這樣寫的。

10月2日 晴

訪問瀧堂村志木佐平。該村位於從水潟市沿海岸往裏走大約兩公裏的海灣處。

志木家在上山的路旁,是棟孤零零的房子。

白色的鐵皮房頂蒙了一層塵土。正門旁邊的廚房,由於煙熏火燎,看上去黑漆漆的。

食具亂放在泥土地面的房間裏,看去甚是肮臟。杜間正在煮豬食,臭氣沖鼻。志木四十七歲,骨瘦如柴。他是水潟怪病患者互助會的會長,聽說我是水潟漁業協會介紹來的,便欣然接待。三年前的春天,怪病奪去了他的兩個孩子——功子和廣一,眼下妻子辰在家中養病。

我對東京保健所作了說明,消除了志木的戒心,進了內宅。辰的臥室是朝北的木板地房問,她正仰額兒躺在露出棉絮的臟褥子上。

“辰啊,辰!從東京來了先生。”佐一平在門口說。

我隨佐平走進昏暗的房間。他把朝北的板窗打開了一點兒。褥子薄得像席子一樣。糞尿弄得滿屋臭烘烘的。這女人的腦袋顯得很大,頭發蓬亂,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她支愣著棍子似的腿,膝蓋上蓋著破爛衣服,露出腳脖子。皮膚像柿餅子一般幹枯、烏黑。她的雙手交叉放在胸上,不時發抖。對於來訪者,辰沒有任何反應。她什麽也不說,只是半睜眼睛直盯著天棚。

“去療養過,但人家說治不好了,就領了回來。從今年2月就一直躺在這兒。不說話,也不愛吃東西,總這麽直挺挺地躺著……”

佐平關上板窗,我們出了臥室。其狀況之淒慘,使我也茫然若失。看到水潟怪病患者的第一個印象唯驚愕而已。

在檐廊邊上,佐平拿出蜜橘和茶水款待我,我們聊了起來。

問:原因在工廠嗎?

答:以前工廠的廢水流到古木島一帶,最初只有星浦、瀧堂捕鯔魚的漁民得病。這就是原因在工廠的證據。古木島一帶本來能捕撈沿岸最好的鯔魚,但從兩年前改為拖網,打黑鯛魚和蝦。把賣剩下的蝦、黑鯛魚當作主食。星浦有二人,瀧堂有二人,我自己的一個孩子,都得了怪病。估計在古木島一帶,工廠汙泥沉積有三米多厚,可以說汙染程度是沿岸首屈一指的。開始,我的孩子進了南九州大學醫院,接著又轉入傳染病隔離病房。是和傷寒、日本腦炎的患者們在一個房間裏,但唯獨他的症狀與眾不同。他時而在病床之間蹦跳,時而跑到走廊上咕嚕咕嚕地打滾、喊叫。因為患者們往外攆他,所以後來又回了大學醫院。

和貓、烏鴉一起被做了實驗,4月份死了。

是工廠的廢水殺死了這個孩子!除此之外,想不出別的原因。古木島海域被汞汙染了,可我們只有這一處漁場。

問:漁業停頓了,家屬靠什麽維持生活呢?

答:如今只是無精打采地望著古木島忍受罷了。有的人賣掉船,改行去推炭、推石灰,或者跟車押運,可我歲數大了,幹不動力氣活兒,而且家裏有病人,也需要護理。一天天晃來晃去。今年春天,東洋化工廠發給每戶三萬日元錢,但都還了債。

很希望得到一筆錢,能夠作資金振興起來,所以才組成患者互助同盟,每周一次向工廠、市政廳、漁聯陳情。這種陳情是我現在的工作。眼下就靠甘薯、麥子過日子。

傍晚,訪問同村的鵜藤治作、瀨木近。

哪個患者都和志木辰一樣,躺在不潔凈的席子上。

10月3日 晴

去水潟市立醫院訪問怪病患者。承谷副院長—一指教,並允許筆錄了近日臨床觀察的四個病例。

[第一例]茂田花 28歲 女職業:漁民發病年月日:1958年7月13日主訴:手指麻木、聽力障礙、步行障礙、意識障礙、狂躁狀態。

既往病史:平素健康,未患過較重疾病。

家族病史:未發現值得注意的遺傳關系;6名同胞中,8歲的小弟弟從1956年5月以來患同樣的中樞神經疾病。

飲食習慣的特異性:無值得注意之處。

現病史:從7月13 日開始,自我感覺雙手的食指、中指、無名指麻木,15日口唇麻木,聽覺遲鈍。18日不能靈活地穿鞋,步行失調。從這時起出現言語障礙、手指震顫、不隨意運動。8月,發生步行困難,7日來水潟市立醫院,自翌日始震顫狀運動加劇,時常發出犬吠般叫聲,完全呈狂躁狀態。投與安眠藥,則似乎入睡,但四肢不自覺運動不止。上述症狀持續到26日。由於不攝取食物,身體衰弱顯著,而無意識運動反而略微減緩。同月30日入院。發病以來未見發燒,自26日,體溫保持在38℃上下。

入院時檢查:骨骼變小,營養極其貧乏,意識完全消失。面如老人,大約每隔一分鐘,顏面僵呆,呈苦悶狀。張大嘴發出犬吠般叫聲,但說不出話。同時,伴隨四肢的震顫運動,出現軀幹僵直並後弓反張。體溫38.9℃,脈搏較快,每分鐘105次,瞳孔縮小,對光反射遲鈍。結膜貧血、無黃疽,未見眼瞼下垂。肺部未查出體征。腹部明顯凹陷,腹壁張力較強。作為神經症狀,肱二頭肌反射、肱三頭肌反射、膝腱反射、阿基裏斯腱反射皆減弱,但腹壁反射正常,未見病理反射。指鼻試驗無法檢查。眼底未見異常。視野無法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