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的魅力

智慧環、腦筋急轉彎、魔術、配對圖案,這一類遊戲從孩提時代開始就深深吸引著我們,有著十分特殊的樂趣。將這些變得更加復雜一些、更有深度一些,就成了偵探小說的元素——迷宮。

少年雜志上經常與腦筋急轉彎一起刊出迷宮問題的有獎征答,版面上印一張有著復雜曲折小徑的圖片,詢問讀者選擇哪一條路才能夠抵達迷宮的中心。為了誤導眾人,圖片上的小徑大多數是死路,想要找出正確的路線,需費盡苦心才行,但也因此樂趣倍增。偵探給一幹嫌疑犯排除嫌疑,錯了又從頭再來,直到終於揪出真兇——可以說將這個過程圖像化就能形成一個小徑錯綜的迷宮。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的確從迷宮中感受到了極大的樂趣。

將迷宮擴大、具象化成一座建築,再鋪設出小徑,就成了八幡不知藪這種展覽遊樂設施。八幡不知藪是以竹叢隔離的復雜迷宮,參觀者在陰暗的竹林小徑中懷著可能會迷路的忐忑往前走,途中還會突然跳出妖怪人偶,竹林冷不防沙沙作響,總之是一種非常考驗人膽量的遊樂設施。近來,這種遊樂設施隨著窺孔機關、帕諾拉馬館一起銷聲匿跡了,回溯孩提時代的朦朧記憶,更叫人懷念。

話說回來,迷宮絕不只有剛才提到的八幡不知藪或是少年雜志的有獎征答問題。追本溯源,迷宮其實可以追溯到遠古的埃及。古代埃及的迷宮是國王木乃伊的安置所,似乎具有濃厚的宗教意涵。由於必須在有限的面積用最少的費用及勞力,盡可能營造出神秘、莊嚴的氛圍,所以迷宮必定是一部分人苦思冥想的智慧結晶。因為迷宮中有無數小徑,即使空間狹小,也能鋪設出蜿蜒曲折的參拜道路,營造出恐怖而神秘的氛圍。根據希羅多德[53]留下的記錄,埃及的迷宮(見圖一)是一座巨大的石造建築物,地上及地下各有一千五百個小房間,通道兩側有無數的雕像,極盡復雜雄偉之能事。

當進入希臘、羅馬盛世時,迷宮仍具有相同的宗教意義,各地都會興土木建造迷宮。大神殿為了讓參拜者的信仰更加徹底,似乎會在內部設置一種巡回聖地的巡禮所,就像把善光寺的周遊戒壇路線再放大好幾倍規模。我過去曾隨著善男信女一同進入那宛如天鵝絨般的漆黑洞穴。右手摸著墻壁前進,每碰到柱子,都有種正沿呈螺旋狀地形深入內部的錯覺,體驗到一種無以名狀的古怪情緒,可以想象埃及與羅馬的迷宮有多麽不可思議及神秘,我甚至懊恨起來,怎麽沒能生在那個時代。

迷宮和宗教脫離關系,遊樂的功能被挖掘出來,據說是宗教改革以後的事了。到了這個時代,比起神秘的氛圍,解謎的樂趣更加凸顯出來。迷宮大都建在郊外,以密生的樹叢為隔離的墻壁。多摩川的京王閣有專供兒童探險用的露天迷宮,我就去過。我猜西方的迷宮遊樂園應該就是將它的規模擴大為十幾倍後的探險場所吧。

西方人,尤其是西方的君王,骨子裏的稚氣是日本人沒有的。歷史上的迷宮遊樂園代表作是建造於漢普敦宮殿裏的扇形迷宮,出自於威廉三世時代的某位設計技師之手。在四分之一英畝的面積中,迷宮中的通道總共約半英裏長,而它既然會建在宮殿裏,肯定是出於國王的興趣。不光是漢普敦迷宮,還有許多其他類似的例子,詹姆斯一世似乎也有相同的愛好。想想那位暗號創作的天才查理一世,西方的君王還真有那麽些偵探擁躉。

有趣的是,迷宮遊戲一流行起來,形形色色破解迷宮的法則就如同雨後春筍冒了出來。有一個方法是不顧三七二十一,從入口開始就用手觸摸一邊的墻壁,不停往前走,雖然會在死路裏折返,繞上不少遠路,但最後一定可以抵達迷宮的中心。這就是在善光寺周遊戒壇路線時,一定會提醒信徒“右手千萬不要離開墻壁”的緣由。

然而復雜的迷宮裏常建設所謂的“孤島”,一旦碰上孤島,摸著墻壁前進的辦法就不靈了,反倒只會讓你在同一個地方兜圈子。像是地下的石造迷宮之類的,就經常有人餓死在裏面。於是又有人想出順利擺脫“孤島”的辦法,用科學的方法研究迷宮,也很有意思。

鷗外[54]的《即興詩人》[55]很著名,費迪利哥帶著他進入羅馬的地下墓穴(前文的宗教性地下迷宮),卻在黑暗中丟失了用來做記號的繩頭,故事剛開始,作者就活靈活現地描繪了身陷死亡陰影中的主人公因恐懼而戰栗不已的情狀;淚香譯的《幽靈塔》中,一手創建了高塔的人迷失在親手建造的迷宮裏,盡管向外呼救了卻仍命喪高塔的地底。他的呼救聲其實幾天前就已經傳到了外頭,外面的人卻遍尋不著迷宮的入口,束手無策之下只能眼睜睜地看人餓死在地底下。這個故事令我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