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電車的到站使昭夫從灰暗記憶中醒了過來,他離開了月台,甩下身後擁擠的人群。

當走下車站的台階時,巴士站前已經排起了好幾個長隊。他正裝備加入其中,目光卻被旁邊超市大門前的水晶糕促銷活動所吸引,那是政惠愛吃的點心。

“您要不要來點?”年輕的女售貨員微笑著問她。

昭夫把手伸進上衣內側的口袋,摸到了錢包。可同時八重子那一臉不高興的表情也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還不知道家裏出了什麽事兒呢,這時買政惠愛吃的東西回去,或許是火上澆油。

“不,今天就算了吧。”他抱歉地說著,然後就離開了。

仿佛像是來接替他似的,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走向了賣水晶糕的售貨員。

“不好意思,請問有沒有看見一個穿粉紅色運動衫的女孩子?七歲大小的。”

這個不同尋常的問題,使昭夫駐足回望。那名男子正在給售貨員看一張照片。

“大概這麽高,頭發到肩膀這裏。”

女售貨員想一想。

“她是一個人嗎?”

“應該是的。”

“那我倒沒有看見,真對不起。”

男子似乎感到很失望,在道過謝之後走向了超市,可能是去那裏問同樣的問題吧。

昭夫想這孩子大概是走失了,七歲的女孩子此時還沒回家,大人會擔心地來車站尋找也是當然的。那名男子應該就住在附近。

巴士終於來了,昭夫隨著人流進入了車廂,裏面也一樣地擁擠。當他抓住一個吊環時,已經把剛才的男子給忘了。

大約十分鐘後,搖晃的巴士到站了。昭夫下車後又步行了五分鐘左右,來到了單行車道往來交錯的住宅區。在泡沫經濟的年代,三十坪(注1)大小的房子就值一億日元。他現在都在後悔那時沒有想辦法說服父母賣掉房子。如果有一個億的話,就能送二老去帶護理服務的老年公寓了。把剩下的錢作為本錢,昭夫一家說不定也已經買到了夢寐以求的房子,那樣也就不會陷入現在的窘境了吧。明知想這些已經來不及,可他還是禁不住地會去想。

昭夫沒能賣出去的這所房子門前的燈暗著,他推開生銹的大門,擰了一下玄關的門把手。可是門卻上了鎖。他一邊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一邊掏出了自己的鑰匙開門。平時經常提醒八重子要把門鎖好,不過她卻很少能做到。

屋裏非常暗,走廊裏沒有開燈,昭夫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麽了,就像是走進了一座空無一人的房子。

他剛脫了鞋,旁邊的隔扇就被拉開了,這使他吃了一驚。

八重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她穿著黑色的針織衫和勞動布底褲。在家時,她很少會穿裙子。

“你回來得真晚。”她以一種疲憊的語調說道。

“跟你打完電話我馬上就出來了——”他的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因為他看見了八重子的臉。她的臉色蒼白、眼睛充血,而眼皮下的黑眼圈使她看起來顯得更加老了。

“怎麽了?”

但八重子並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嘆了口氣。她攏了攏蓬亂的頭發,又像是為了趨散頭痛一般地揉了揉額頭,才將手指向了對面的飯廳,“在那邊。”

“什麽在那邊……”

八重子打開了飯廳的門,裏面也是一片漆黑。

飯廳裏飄來一股微弱的異臭,廚房的換氣扇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開著的吧。在尋找臭味的源頭之前,昭夫把手伸進黑暗中摸索著電燈的開關。

“別開燈!”八重子輕聲卻嚴厲地要求道,這使昭夫急忙縮回了手。

“為什麽?”

“你……你去院子裏看看。”

“院子裏?”

昭夫把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走向了通往院子的玻璃門。他小心翼翼地撩起被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

所謂的院子只是圖有其表罷了,雖說種有草坪,也不過只是兩坪大小而已。倒是後院的面積更大些,因為那邊朝南。

昭夫定睛看了一看,在離水泥墻不遠處的地上擱著一只黑色塑料袋。他感到一陣不解,因為家裏從來都不用黑色塑料袋來裝垃圾。

“那個塑料袋是怎麽回事?”

聽昭夫這麽一問,八重子一聲不坑地在桌上取了件東西遞給他。

那是一只手電筒。

昭夫看了一眼八重子的臉,對方卻回避了他的目光。

他側著腦袋打開了玻璃門上的月牙鎖,在開門的同時按下了手電筒的開關。

等照亮後他才發現,原來黑色塑料袋似乎只是被用來蓋住某樣“東西”的。他彎下腰,窺視了一下塑料袋的下方。

他看見了一只穿著白襪子的小小的腳,而旁邊的另一只腳則穿著一只同樣小的鞋子。

有幾秒鐘的時間,昭夫的頭腦中一片空白。不,可能並沒有那麽長的時間。只不過他在一瞬間無法理解,為何會在自家的院子裏看見這樣一副情景。他也不敢確信那雙小腳究竟是不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