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晨禱(第3/5頁)

“對,對,”貝倫加號啕大哭起來,他說,“那天晚上我是見到阿德爾摩了,但那時他已經死了。”

“怎麽死的?”威廉追問道,“是死在山坡腳下嗎?”

“不,不,我是在公墓裏看見他的,他當時遊蕩在墳墓之間,比那些幽靈還更像幽靈。我一見到他,就發現站在我跟前的不是一個活人。他一副死人臉,活像個僵屍,兩眼已經凝望著永恒的痛苦。當然,直到第二天早晨,聽到他的死訊,我才意識到自己在頭天晚上遇上的是他的鬼魂。可在當時我就意識到自己有了某種幻覺,意識到眼前出現的是一個亡靈,是一個鬼魂……啊,上帝,他跟我說話的那種聲音像是從墳墓裏發出來的!”

“他說什麽啦?”

“‘我已被打入地獄!’他這樣對我說,‘就像你見到的,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來自地獄的人,他得回到地獄裏去。’他這樣跟我說。而我沖著他大聲喊道:‘阿德爾摩,你真是從地獄裏來嗎?地獄的懲罰是怎樣的呢?’我全身顫抖著,因為我剛做完晚禱出來,剛聽過有關天怒的那幾段可怕的經文。而他又對我說道:‘地獄裏的懲罰之重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他還說:‘至今一直披在我身上的這件意味著詭辯的長袍,你看到了吧?它沉重地壓著我,像是比巴黎最高的塔還重的重負,像是背負著世上的大山一樣,我永遠無法把它卸下來。這是正義之神對我仰慕虛榮的懲罰。我曾以為自己的肉體是滿足歡樂之樂園,我曾以為自己比別人懂的多,我曾以那些荒誕可怕的夢幻取樂,那都是些我想象出來、在我心靈深處萌生出來的、更為可怕的幻覺——而現在我將不得不與我的罪孽同受永無終了的懲罰。你看到了吧?這件鬥篷式長袍的襯裏,它像是用煤制成的燃燒著的炭火和烈焰,灼燒著我的軀體,這是因為我沉溺於肉欲,犯下有辱上帝的罪孽而對我的懲罰,這熊熊烈火在不停地燒灼我的身軀!把你的手伸給我吧,我漂亮的導師,’他還對我說道,‘但願遇見我對你是有益的一課,你曾經教會我許多知識,作為對你的回報,把你的手給我吧,我漂亮的導師!’他抖動著他那滾燙的手指,他的一滴汗落在我的手上,我覺得那滴汗水仿佛穿透了我的手心,以致此後好幾天,我手心裏都帶有那個印記,只不過我藏起來沒有讓人看見;爾後他消失在墳墓間。第二天早晨我得知,那曾讓我如此驚恐的軀體被人在崖壁底下發現了。”

貝倫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威廉問他:“他怎麽稱呼你是他‘漂亮的導師’呢?你們可是同齡人哪。也許你教過他什麽?”

貝倫加把兜帽拉下來遮住了臉,他跪倒在地抱住威廉的雙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那樣稱呼我,我什麽也沒有教過他!”他大聲地哭起來,“我害怕,神父!我要向您告解,發發慈悲吧,一個魔鬼在吞食我的五臟六腑哪!”

威廉把他從自己身邊推開,又伸給他一只手想扶他起來。“不,貝倫加,”他說道,“你別求我聽你告解。別想用告解來封住我的嘴。你必須把我想知道的事情用另一種方式告訴我。假如你不說,我也會設法弄清楚的。如果你想求我發慈悲,這可以,但你休想讓我保持沉默。這所修道院裏保持沉默的人太多了。你還是告訴我,既然那是個漆黑的夜晚,那你是怎麽看清他那蒼白的臉的呢?既然那是個暴風雪交加的夜晚,又怎麽能燙傷你的手呢?當時你去墓地幹什麽呢?你說,”威廉粗暴地搖晃他的雙肩,說道,“你至少把這事兒說清楚!”

貝倫加全身發抖地說道:“我不知道我去墓地幹什麽,我不記得了。我不知道怎麽會看清他的臉,也許當時我掌著一盞燈,不對……他有一盞燈,是他拿著一盞燈,也許我是借著燈光看清了他的臉……”

“風雪交加,他怎麽拿著燈呢?”

“那是在晚禱之後,剛做完晚禱時,還沒有下雪,雪是後來才下起來的……我記得,當我往宿舍逃的時候,剛剛開始飄起雪花。當時我是朝宿舍逃,那鬼魂是朝我相反的方向走……後來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我求您,別再審我了,如果您不想聽我告解的話。”

“那好吧,”威廉說道,“現在你走吧,到唱詩堂去,既然你不願意跟別人說,你就去跟上帝說,或者找一個願意聽你告解的僧侶,因為如果你不告解你的罪孽,你就是犯了瀆聖罪。你去吧。我們會再見面的。”

貝倫加跑掉了。威廉搓了搓雙手,我曾多次看到,每當他對某事比較滿意時,就總是這樣。

“好,”他說道,“現在許多事情已經變得清楚了。”

“清楚了?我的導師,”我問他道,“現在又冒出來阿德爾摩的鬼魂,怎麽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