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第4/11頁)

雷布思只怕已經兩腳抹油往家裏飛奔了,是吧?祝他一路順風。

“不好意思。”一個矮小而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她眯起的眼睛成了一條線,是一個穿黑色風衣的中年婦女。那個女人微笑著,“你應該不是八點要出庭的陪審員吧?”凱西笑了笑,搖搖頭。“噢,這樣啊。”這位法庭引座員嘆了一口氣,走了。

法庭上有一類陪審員叫作“騎墻陪審員”,但是也有一些法庭引座員就喜歡看到非主流陪審員和不聽話的陪審員出現在法庭上。凱西看著她的高跟鞋,隨後轉身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她在想,不知吉姆·史蒂文斯是否記得跟她的約見。他是一個優秀的記者,但他記憶力有時候好比爛篩子,現在他當爹了,記性似乎更加每況愈下。

雷布思在格拉斯哥閑得不知道該怎麽打發時間。是時候造訪馬蹄酒吧了,或者去開爾文賽德區轉轉,或者去克萊德河走走。是時候拜訪拜訪老朋友了,這樣說好像他真的有什麽朋友似的。格拉斯哥正在悄然變化,這幾年,愛丁堡變得越來越“富裕”,而格拉斯哥卻變得越來越“有型”。一直以來,人們都認為格拉斯哥顯得勻稱又發達,仿佛趾高氣揚地一步一步走過來。

當然,這裏也不是完全春光明媚,整個城市的個性正在流逝。這裏金光閃閃的店鋪和酒吧,煥然一新的辦公樓,看上去都缺乏個性,顯得千篇一律。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座城市,你都會發現這樣的樓房,一種統一的金色色調。不是雷布思在哀嘆,可是在20世紀50年代、60年代和70年代,古老、破舊而擁擠的格拉斯哥的一切仿佛都勝今朝。然而,人們多多少少還是差不多:無禮,又沒有多少幽默感。那些酒吧並沒有多少改變,盡管酒吧內的顧客可能穿得更奢華和時尚,菜單上除了傳統的菜肴之外或許還包括了胡椒意大利面。

在一個酒吧裏,雷布思吃了兩個派。他站在酒吧裏,左腳放在椅子精致的黃銅橫欄上。他只是在消磨時光,等待時機。飛機準點到達,車子也早就在等候,格拉斯哥之行很迅速。十二點二十分,他就到了格拉斯哥,可是他要下午三點左右才會被傳召去出庭做證。

雷布思得打發打發時間。

他離開了酒吧,然後選了一條他自認為的捷徑(盡管他頭腦中並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這條路是一條布滿卵石的小路,通往某些鐵路的橋拱、一些破舊的倉庫和堆滿瓦礫的垃圾堆。有很多人在這裏亂轉,然後他意識到原來那些不是垃圾堆,而是待售的各種物品。他撞上了一個跳蚤市場,從顧客們的穿著打扮看,這個市場應該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光顧的地方。潮濕又肮臟的衣服成捆成捆地堆著,到處都是。一些商販站在旁邊,拖著腳步走路,什麽都沒說,一兩個人生了一爐火。這爐火馬馬虎虎湊合著,其他人也湊過來取暖。氛圍很肅穆,有人咳嗽,有人打噴嚏,但幾乎沒有什麽言語交流。幾個朋克範兒的年輕人,留著惹眼的摩西頭,十分不和諧,那發型就好比幾只鸚鵡誤入了養麻雀的鳥籠。他們在這裏亂晃蕩,並不像是真的有心要買什麽東西回去,當地人對他們有疑心。遊客嘛,那千篇一律的傻樣仿佛就是在說——我就是個遊客。

這些拱門下面是狹窄的過道,過道兩旁擺著攤子和用支架支撐的桌子。這裏的味道就更難聞了,可是雷布思卻因此而更加好奇。沒有哪個窮鄉僻壤的超級市場可以提供如此豐富的物品:破損的眼鏡、陳舊的無線電裝備(缺胳膊少腿的,不是丟了這個把手就是少了那個把手)、各種台燈、禮帽、銹蝕的餐具、小錢包和錢袋,還有不完整的多米諾骨牌和紙牌。其中有一個攤子好像只賣用過的肥皂,很多肥皂看上去都像是從公共廁所拿來的。還有一個攤子賣假牙齒。有一位老人,雙手顫抖得厲害,幾乎控制不了自己。他找到了一副自己喜歡的下牙床,可是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上牙床。雷布思皺了皺眉頭,走開了。摩西頭朋克小子們打開了一副棋盤遊戲。

“嘿,夥計,”他們對著一個攤主說,“這裏沒有武器牌啊,匕首啊,手槍啊還有那個都去哪裏了啊?”

那個攤主看著打開的盒子,說:“你們可以將就著用。”

雷布思笑了笑,繼續往前走。倫敦和這裏真是天壤之別。倫敦更加擁擠,生活節奏也更快,壓力和緊張仿佛無處不在。從A地到B地,去雜貨店買東西,晚上出去活動,都是讓人疲倦無比的活動。在雷布思眼中,倫敦人都是一些脾氣暴躁的家夥,仿佛吃了火藥,燃點很低。而格拉斯哥這裏的人們,更加恬淡寡歡。這裏的人們用幽默築起高墻來抵抗倫敦人擁有的一切,毫無怨言。兩個地方,兩個不同的世界,兩種不同的文明啊。格拉斯哥在大不列顛帝國是一個二級城市。整個20世紀,它都是蘇格蘭的第一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