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登山運動者的精神

“行啦!小心點兒,往上爬!”

攀上峰巔的秋田修平,站在好似突出的陽台那樣的巖石邊上,保護著離他三十米左右的大西安雄。

陡削的巖壁兩邊,都是尖銳鋒利、鋸齒形般的冰棱。冰雪覆蓋著的碎石片延續不斷,踩上去嘎嘎有聲。雪層下的巖石又很滑溜,得步步小心,找到安全牢固的搭手和蹬足之處,才能攀登上去。巖層裂縫中還結著堅滑的冰。

登山繩所及之處,甚至打不進一根樁子。秋田的腳下並不堅實牢固。倆人心裏全明白,安全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心理上的一種慰籍。一個要是失足滑落,另一個也必定會掉下去。這純粹是相互心貼心才有的安全感。

“我就上去!”大西回答說。憑著注滿友情的繩索,在充滿死亡威脅的空中,緩緩地開始挪動自己的身子。

從飛驒一側的峽谷不斷刮起了夾帶雪粉的大風,氣候更為惡劣了。刀刃般鋒利的削壁兩側的百丈斷崖下,都是堆滿積雪的深谷,蜿蜒伸展到巖壁,右邊是信州,積雪的深谷穿過嶽澤瀕臨梓河,左邊是飛驒,經白出澤本谷,延伸到蒲田河。

這兒就是穗高峰頂巔的飛驒山脈,它縱貫在人稱鬼門關的高峻的穗高嶽和西穗高嶽之間,也是長野縣和岐阜縣兩地的分水嶺。

秋田和大西的腳下,就是刀刃狀尖削的峰頂,位於穂高山巔的前方。他們預定的路線是從西穗高攀越到穗高,這段山路也是到達目的地前最後的一道難關。

要是在夏季,這段山路對他們來說並沒什麽了不起的艱險,可是眼下正值隆冬,冰雪堅硬如鐵,即便是一塊小小的巖石,都會使人落入死亡的深淵。

隨著大西的攀登,秋田手中慢慢收攏繩索。

“對,就這樣!”秋田把繩索拉上來纏在肩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喃喃地說。

不過,說話聲早被大風吹走,根本傳不到大西的耳邊。繩索緩慢而又順利地收上來,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只要攀越過這段山路,接著到穗高小屋的路程就是坦途了。那時就可以燃起旺旺的爐火,喝杯濃熱的咖啡。兩個人雖然還處於不能有一絲兒松懈、極端緊張的狀態,但已經領略到即將到達目的地那種妙不可言的快樂,這當然並不會因此而松勁。

處在最緊張艱險的境地,就特別渴望越過險阻以後盡情休息時刻的到來。這在登山運動者的心裏是常會有的事,不過他們在行動上卻絲毫也不會疏忽的。然而事故還是發生了。轉眼間滿山刮起了可怖的暴風。

秋田全身的重量都依仗在鐵釬和冰鎬上,當淩空而起的風暴,似乎要把秋田吹向空中的時候,在纏滿繩索的手腕上突然感到一陣沖擊,整個手掌就像被火燎一般疼痛,不由得松開手中的繩索,聽任登山繩飛速滑了開去。

“大西!”秋田倏然醒悟,大叫了起來。剛攀登到冰淩前面的大西身影不見了。他,掉下去了!剛才的那陣暴風使自己失去了自制力,信州方向高達三百多米的懸崖下,什麽攀援之處都沒有,大西一定淩空摔了下去。

不,應該有一點兒緩沖的余地:當連接兩人的繩索滑出去以後,手盡管疼如火燎,但他還是抓牢了繩索的一端。大西會不會已經抗住了墜落的沖力呢?

“糟糕!”

秋田由於絕望,臉都變色了,自己沒有一個牢靠的立足點,哪談得上安全?但除了在這刀刃口似的斷面上,再沒有更好的駐足之地了。而安全是建築在登山夥伴間的友情和對登山技術充滿自信心之上的,但,事故還是發生了,這是友情和技術都難以改變的冷酷現實。事故發生的瞬間,將會奪去兩個年輕人的生命。

火辣辣疼痛的雙手被繩索勒出了道道血痕,要不是這條登山繩,他們倆人會從三千米高的山巔順著巖壁凸出似狼牙般的石棱直墜下嶽澤山的地獄中去。秋田心中說聲:“糟糕,完了!”但這時秋田的身子卻與他的念頭相反,斷然往飛驒這邊躍跌下去。這一動作究竟有什麽用,當時秋田自己也不明白,這是一種遇險者自衛本能的反應。

沒過一分鐘,他蘇醒過來了。身子懸蕩在半空中,只感到胸口被繩索勒得透不過氣來,用鐵釬也探尋不到一個可以立足的地方。由於跌落沖撞,全身負傷,左手的指甲縫裏鮮血直流,同時,從腰部到大腿,襲來陣陣劇痛。

看來,身體由於劇烈的翻滾負了傷,秋田腦子裏卻只想到朋友。

“大西!”

“大西!”

盡力呼喚了好幾聲,方才聽到在雪坡另一面傳來了低微的,好像是大西的答應聲。聲音微弱得聽不見是在說些什麽,這倒不是暴風雪所致,可能是滾落負傷的緣故吧。不過,大西肯定還活著。秋田心想:“雖然負了傷,還不要緊吧?從二十來米高處滾落下來,傷勢不會太重的。”想到這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如今得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來闖關了。”首先,自己得擺脫懸蕩在空中不上不下的困境,先在削壁上站穩,再把遇難的大西拉上削壁來,然後把他背上穗高小屋。這恐怕是艱難萬分的事情。倘若小屋裏遇不到人,還得趕緊下山到高地去求援。他已經陷於遍體鱗傷的慘境了。秋田修平怎麽會這樣呢?他本能地領悟到無法解救大西脫險,就縱身躍入與大西墜落方向相反的深谷,這樣,繩索的兩端連接著秋田和大西,分別懸掛在穗高山分水嶺的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