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登山夥伴之歌

盛川達之介終於在巖村面前扯下了假面具。他暗示要采取各種手段把涉谷從“協電”裏除掉。

“也可能死於交通事故,也可能在深山大海裏遇難身亡,甚至還有天災地禍。”

他這是教唆巖村去殺人。不,與其說是教唆,不如說是強迫命令更確切些吧!

一個平凡的小職員,心甘情願為事業消磨掉人生最寶貴的時期,這才是好樣的。

即使工作不怎麽突出,只要不做分外的壞事,和一般人樣幹,集體住宅區的房間裏和公司住宅的些許的幸福和安全還是有保證的。

然而,巖村元信是入選人物,是盛川達之介即“菱電”這個巨人之王親自從無數兵卒中精選出來的人物。這樣的尖子,自然和一般職員是不同的另外一種人。

奉大王之命,出賣靈魂,敢於赴湯蹈火,這才無愧於尖子的榮譽,寶座才能有保障。

殺人,是所有犯罪行為之中最兇惡的罪行。但是,只要盛川一聲令下,巖村就不能拒絕。

不,只要情願回到蕓蕓眾生之中,甘當一個不被重視的小小的齒輪,淒涼地轉動一生,這就能拒絕。

但是,已經攀登到這麽高的巖村,不可能再返回去了。來到了向陽坡的人,再回到背陰寨去,這比死亡還悲慘。

那些穿西服的草民,是被抽掉了人性的典型。他們毫無興趣地翻賬本,接電話,會見小商人……都是一個模樣兒。他們都過著單調乏味的生活:送走和昨天一樣的今天,迎來同今天一樣的明天。

他們就這樣,直到退休,毫無變化,始終在巴掌大的工作單位,在陰濕的人事關系和憤憤不平之中,結束隱花植物般的“一生”。

假如不是非凡的神明,自己十年二十年後的未來圖景很難描繪出來;更難從單純生存的狀態中發現生活的意義。

現在的巖村,一聽到普通職員說什麽只要工作,生活就充滿了樂趣,他就覺得憎惡。

並不被看作一個活人,只被當作單純的勞力使用。一般職員的工作,哪裏會有什麽樂趣!

如果最初就決定了走“西服貧民”的路,那麽,只好用“無知便成佛”的態度聊以自慰吧。

但是一旦做為人上人,被權力的光輝照耀過,再也就不可能後退了。

況且倒退,會使巖村當一個他所輕蔑的“西服貧民”,地位也岌岌可危。前進,即令犯下殺人的大罪又有何妨?巨人之王的權力寶座,閃爍著令人頭昏目眩的榮譽之光,正在向他招手哩。

對的,我一定要把那榮耀的寶座弄到手。為此……

突然,盛川腆著肚子坐的、象絲綢一樣柔軟的、全皮革包的經理交椅和最近迅速上膘的盛川美奈子的姿態形成疊影出現在巖村的眼前。

那決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如果按盛川的命令,把涉谷從“協電”除掉,一切都有把握弄到手。

“涉谷,原諒我吧。”這時,巖村的決心下定了。巖村挑戰似地舉目遠眺,透過辦公室窗子望去,東京上空滿天的晚霞,放出奇光異彩。西部天空亂雲翻滾;將剛好投來的夕陽亂反射,於是,東京的市街如同一齊燃起大火,紅色和彩色的火焰,從天邊向天庭的中心流動。

那便是久遠的往昔,

被拋卻了的夢的殘跡:

隕石的聲音,

頻頻地在巉巖上響起;

歷盡千辛萬苦,

才征服了這無數的懸崖峭壁。

往日登山的夥伴解開了結組繩,

在那刺破蒼天的山鍔上傲立。

漫天的晚霞環繞著,

啊,無上快樂的休息……

詩歌的吟詠聲,從晚霞的遠方送到了巖村的耳際。那是昔日在阿爾卑斯山巔,涉谷、花岡、巖村都喜歡唱的一支歌。

這首歌是何人、何時創作,不得而知。但他們都愛上了題為“昔日登山夥伴之歌”的這首詩,這是無疑的。

在登山釘踏得哢哢響的絕壁上,在睜不開眼的風雪山巔,在盛夏漫長的沿山路上,以及在象這時的夕陽一般絢麗的山棱花花園,他們都多次哼過這首歌。

每當哼起這首歌,他們的友誼更加深,顯示出青春友誼多麽珍貴!

“我正陰謀除掉其中的一個人。”

不知是什麽樣的一種思緒,殘酷地折磨著巖村的心。

“多麽美的晚霞啊!”

耳旁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是什麽工夫來的呢?是竹內悅代站著,幾乎要偎依在巖村的身上,如正在眺望著晚霞。悅代的旁臉也給晚霞映得通紅。巖村想到自己的臉也一定象她那樣火紅吧!

悅代好象對巖村的凝視產生了誤解。

“今天晚上怎麽樣?”她耳語後,露出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微笑。

“嗯。”巖村點頭同意。可是心裏還在嘟噥:涉谷,寬恕我吧!我必須除掉你。不是我不好。因為世上有比那晚霞更為絢麗多彩的榮譽在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