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陽光

那時,巖村元信出現在“菱電”的經理室。

“你也知道,’星電研‘已經被’協電‘收買。’星電研‘的技術與’協電‘的資本結合起來了。我們的市場占有率一直稍占優勢。這下子相反,人家可要遙遙領先啦!”

“十分抱歉。”巖村只有深深地低下頭。他不僅收買涉谷失敗,在對名古屋大旅館內野女老板的攻克戰中也被花岡進擊敗了。

“不是道歉就可以了事的,要負責任。”盛川達之介始終冷冰冰地說。

“我下定了決心。”巖村蒼白的臉上露出傲慢的微笑,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

“什麽?”盛川擡起了上眼皮。

“辭呈。”

“混蛋!”

聲音之大,越過厚厚的門,傳到了秘書室。巖村本來是鬧情緒,心想:我一辭職,管他經理不經理的。但是這時,不由得一縮脖。畢竟是身分不同啊!經理和一個小職員近乎主仆關系,不可能單憑一張紙片便斷絕關系。即使批準了辭呈,回到平等相待的草民之中,也還是徒勞無益。因為長期培養起來的上下級觀念在職員身上已經刻骨入髓。上級永遠是上級的樣子,下級到哪兒也象個下級的樣子;這,有如天賦的體魄,永遠跟隨著你。

“你以為只要辭職就能夠彌補給公司造成的損失嗎?你為了買十萬張股票,耗費了六千萬圓哪!”

他指的是為了從內野惠美子手裏得到股票而簽訂團體旅遊的合同。

“多麽自私的人啊!”盛川真的發火了。他厭惡那種認為剖腹就可以了結一切的武士道精神。

自己一死,萬事皆休,這是最簡單而又低能的解決辦法。動不動就什麽世界啦、祖國啦、為了世上的人們啦,總之,都是和比自己強大的力量相比,故作自卑感,企圖在自我犧牲這種幼稚可笑的英雄主義之中,提高自己死亡的價值。

世界無論多麽遼闊,宇宙無論多麽浩瀚,人如果不把自己當成個媒體,就不可能接近那廣大、高遠的所在。

總而言之,自己應該是世界和宇宙的中心。

堅信這些道理的盛川達之介,最討厭的人就是想立刻剖腹的人。

在巖村來說,倒不是成了犧牲品。但,想輕率地剖腹這一事實並無二致,這才激怒了盛川。盛川這一惱怒,他完全忘了巖村並沒有給公司造成任何損失。

招待代銷店是年年的例行公事,勢在必行。巖村以二百二十元的價格從內野惠美子手裏買來的“星電研”股票,一個股份約加價四百圓處理了。

然而,巖村卻不知道這碼事,還以為盛川之所以購買“星電研”股票,是由於他看破了“協電”的囤積陰謀,用以表示對抗。如果在囤積交戰中被擊敗,以三千多萬圓團體宿膳合同為抵押,從名古屋大旅館買來的十萬張股票將變得毫無用處。

而且,真正目的在於收買涉谷,但大致已經慘敗。

正因為巖村以為提出的辭呈理所當然地會被接受,所以,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你真混蛋!”盛川稍稍壓了壓火氣,又說。

“可是,我現在只有辭職,別無出路。您特地讓我去近衛別墅,不,紀尾井別墅,我卻辜負了您的期望,我終究是沒有資格的呀。”

巖村說著,突然難過起來。只因為勉勉強強被選為優秀尖子,假如珍惜些,直到退休可以有二十五年的工薪生活,落得不能不縮短。假如只在九點至下午五點的規定工作時間內不顯山不露水地工作,盡管平凡單調,但,些許的平安和幸福總還是有保證的。

靠工薪生活的人生,難道不就是這樣嗎?

自從被公司選為優秀尖子的瞬間起,他便開始了流血、流淚等等苦鬥的日日夜夜。況且如果戰勝,會得到榮譽和權力;一旦被擊敗,就會象自己現在這樣,成為悲慘的喪家之犬。

無論到任何地方去,在和現在相同的工作崗位上,恐怕不會有他的立錐之地了吧!

一度失職的職員,便降呀,降呀,淪落個不停。

“再給你一次機會吧!”盛川說。

“啊?”

“’星電研‘已經被’協電‘兼並。收買的目的在涉谷這一個人身上。就連我,投了巨額囤積,也沒有注意到目的就在一個人身上。太麻痹了呀。的確,涉谷有那麽大的價值。不過,問題就在這裏。若是涉谷這個人不存在,又該怎樣?”

“……?”

“對啦,如果涉谷不存在,什麽’星電研‘,不如一張破紙值錢。他過去研制的無數專利品、正在研制的袖珍彩色電視機、將要研制的無數產品……他們是沖著這些才肯傾注數億圓資金強行收買的。假如涉谷這個人消失了,為了收買他所花費的巨額資金可就如同扔進下水道嘍。”

盛川達之介眉開眼笑了。他邊笑邊把寒冰般的冷冷目光徑直地向巖村射來。巖村也終於抓住了盛川的意圖所在,但卻不敢貿然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