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疑(第5/6頁)

現在對比良來講,這張簡略的地圖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因為問路等於在給警察幫忙。他根據地圖顯示,邁開大步向東南方向走去。

真是艱難的逃亡之旅。黑黝黝的山影似乎要壓向他一般令他窒息。他不時拿出手電筒照一下黑暗中灰白的山路,懷疑自己能不能沿著這條路最終走到美濃。

道路漸漸變窄,窄到連汽車都無法通行。如果沒有鑄成今晚這樣的大錯,他絕對不會像潰散的士兵一樣,在這條沒有盡頭的山路上摸索。

當他大約走了八公裏,就要進入大山時,前方突然出現了燈籠搖曳的光亮。他不由得停下腳步。那燈籠就在前方,行進得相當遲緩。走在後面的他很想與之保持距離,可對方走得實在太慢了。獨自走了這麽長的夜路讓他心中十分忐忑,那小小燈籠的光亮極大地舒緩了他的情緒。

走近一看,提燈籠的是個女子,應該是要返回附近的村落吧。比良覺得走到這裏應該安全了,而且他想問路確定自己是否走對,於是他向女子招呼了一聲。

對方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燈籠的光亮映照出一張二十三四歲的圓臉。她穿著件土裏土氣的連衣裙。

比良盡量不引起對方的戒備,小心翼翼地詢問前往美濃的道路。女子說自己也是往那個方向去,可以同行。比良穿著規規矩矩的西裝,所以女子沒有感到什麽不安。在這樣的夜路上有人引領,比良獨自走出去的勇氣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女子告訴比良,她剛剛參加了附近親戚家的喪事,因為明早還有非辦不可的事,所以要連夜趕回家,沒辦法在親戚家裏住。比良說自己是九州人,要去美濃拜訪朋友。

兩人邊走邊聊,比良為能有女人的陪伴而由衷地高興。走過懸崖的邊緣時,遠處傳來河水奔流的聲音。女人告訴他,這裏叫四十曲,山頂是越前與美濃的分界,再走一會兒就是輕松的下坡路了。

聽了女子的話,比良安心不少。熟悉地形比什麽都強,在夜裏翻越如此險峻的山脈也因此不再讓他害怕。女子全無戒心,不僅如此,甚至還對遠道而來的比良懷有一絲好奇。於是,這對偶然相遇的旅伴漸漸親密起來。

到了一處平緩地帶,女子說要休息一下,可能是擔心比良走累了。實際上,比良的確累了。兩人在草地上停住腳步,女子將燈籠的竹竿插在巖石的裂縫裏,在比良身旁跪坐下來。她告訴比良自己就要結婚了。

比良的心理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殺人之後的亢奮激起了他的性沖動。不過這也很正常。在西方小說中,出現過丈夫剛下葬,妻子就在墓地與年輕男子通奸的橋段。而此刻,在這夜深人靜的山中,只有他們兩個孤男寡女,與小說中常有的風雨之夜男女擁抱的老套情節頗有幾分相似。比良將手搭上女子的肩,對方沒有絲毫抗拒,似乎正期盼著這一切。他一把將女子摟入懷中,二話沒說就把她按倒在草地上,女子溫順地配合比良。在燈籠光亮的映照下,鄉村女子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樸素的美麗。

偏僻鄉村的女子仍舊沿襲著過去的性風俗思想,所以比良並沒有覺得這名女子生性放蕩。不,人世間除了殺人,還有什麽更大罪惡呢?他覺得自己仿佛身處一座無人小島,與這名女子盡情燃燒著火熱的生命。女子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了解他的來歷身份。

04

之後過了兩年。發生在福井縣深山裏的那起事件,如同比良直樹少年時代的記憶一樣,距離他越來越遠。

那以後,比良聽說了宇津原平助老人遇害的傳聞。他不記得是從哪裏聽說的,學者同行中也有人曾經去過老人的家。但是,刑警沒有來找他,警方完全沒有將他劃入搜查範圍。

比良盡量不去回想自己殺害老人的那一幕,卻無法忘記山中與他結伴夜行的鄉村姑娘——那張在燈籠光映照下的圓臉。老天幫忙,浪漫的記憶將殺人的忌諱一掃而空。

又過了三年,殺害宇津原老人的事早已被比良從腦海中徹底拂凈。即使偶然想起,他也認為兇手並非自己,而是其他人。

又過了兩年,到了宇津原老人遇害的第七年。

一位歷史學家在雜志上發表了關於白石《史疑》的論文,作者寫得洋洋灑灑,好似他已通讀了宇津原老人所藏的《史疑》一樣——盡管老人根本就不曾擁有《史疑》。

眾多學者都被那位自稱是藩侯門客後代的農村老漢欺騙,這些有識之士不過是被這個無知的藏書狂隨意捉弄了。

而此時的比良已經坐上了比大學講師更高的位置,讀了那篇雜志上的論文後,不由得發了脾氣。居然有人根據那子虛烏有的《史疑》胡編濫造,寫得像自己親眼看過一樣!這令比良難以接受。於是,他也在雜志上發表文章,暗中批駁上述學者,陳述《史疑》並不存世的種種理由。他對自己的說法絕對有自信,所以文章非常有說服力。有些學者仍相信老人擁有《史疑》,他們盡管對比良的說法持懷疑態度,也拿不出證據反駁。從這個意義上講,比良對《史疑》存在的否定說法,在學術界得到了強烈的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