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傷蛇 四(第4/6頁)

“沒錯。”

“可還是因為他們斷了那條蛇的氣?”

聽到劍之進這驢唇不對馬嘴的問題,老人不由得垂下眉稍。

“應是與此無關吧。若硬要解釋,老夫毋寧認為,是因孩童心中未懷邪念使然。”

“邪念?”

“是的。孩童們有此舉措,不過是圖個好玩,但成人可就不同了。先前提及的左衛門四郎,即便無心為惡,但畢竟知道蛇極易記仇,見蛇現身,一股恐懼便油然而生,更何況這回又多了幾分心虛,後果當然更是嚴重。”

老人幾度頷首,復又說道:“當時,村長於一旁目睹孩童們的殘酷遊戲,甚感驚恐。畢竟蛇乃神明召使,而此蛇現身之處,又是預定興建稻荷神社的神域。如此一來,後果怎麽了得?”

沒辦法,劍之進說道。“在下若目睹此事,只怕也要如此擔憂。”

“不過,這村裏的孩童全都無恙不是?”

正馬問道。老人點頭回答:“的確是悉數無恙。但那蛇靈,卻在村長那頭現身了。”

“為什麽?這村長什麽壞事也沒幹呀。”

“雖未曾為惡,但畢竟心懷恐懼。當天深夜,村長發現一條長約一丈的蛇現身自己枕邊。驚嚇之余,村長連忙喚人助其驅蛇,但其他人卻連個蛇影也沒見著。”

“是幻覺嗎?應是——魔由心生導致的幻覺吧?”

“不不,正馬先生,即便是幻覺,這也是一樁如假包換的妖魂尋仇。事後,村長便臥病不起了。”

“就這麽死了?”

命是保住了,老人立刻回答。“據說請來大夫診治,又略事養生,後來便康復了。”

“看來,若僅止於目睹,受摧殘的程度較為輕微吧?”與次郎推論。

“不過,妖魂並非黴菌。”老人說,“其產生的影響,無法僅憑看見與實際碰觸這種程度差異來判斷。老夫毋寧認為,村長得以痊愈,乃是因看見孩童悉數無恙。”

“看見孩童無恙,發現自己不過是白擔心了?”

“不不,是因為村長放下了心。看見孩童們殺蛇,村長擔心的並非一己之安危,而是擔憂全村為此遭逢災厄、或孩童們為此惹禍上身。由於思緒過於緊繃,正對上了蛇發散的氣。村長的憂心並非出於私欲,亦非出於悔恨邪念的焦慮,因此一旦發現全村平安無事,便認為蛇的怒氣應已平息,妖魔降下的病痛便就此不藥而愈。總而言之,妖魂尋仇,大抵就是這麽回事。”

“是怎樣一回事?”

“妖魂這東西,並非隨妖物發出的意志,而是隨接收者心境而生的。”

“噢。”惣兵衛兩手抱胸地應了一聲。正馬磨搓著自己的下巴。劍之進胡子都歪了。與次郎則是一臉恍然大悟地感嘆道,原來是這麽回事。

“這就是文化。”

老人繼續說道。聞言,三人一臉不解。

“舉例而言,倘若某人生活在不認為蛇有任何特別之處的文化之下,當他殺了蛇,沒過多久又見到同樣的蛇現身,僅會認為這不過是另一條蛇。即便覺得和之前的是同一條蛇,也僅會當成是自己未斷其氣。但生長於視蛇為生性執拗、難斷其命的神秘生物之國度者,便不會如是想,而會認為這條蛇死而復生,要不就是同一族群的其他成員為同類尋仇。與妖魂或詛咒相關的傳說,便是自這類推論衍生而出的。”

從三人的神情看來,似乎是聽懂了。雖不知他們是否真懂,老人面帶微笑地繼續說道: “再舉個例。現在若捕條蛇來,將之釘於屋頂內側。蛇命難斷,想必不會立刻斷氣。但想必十之八九,不出數日便將死亡。要活個六十余年,機率絕對近乎於零。”

“這可是……”

“這不是《古今著聞集》中的記述嗎?如此聽來,老隱士似乎也不認為這記述屬實?”

“那倒未必。自然原理的確是恒久不變,但除原理之外,世上仍有其他種種道理。世間便是由各種道理組合而成的。有時某些組合可能產生令人難以想象的後果。常人視其為偶然,實際上雖是偶然,但若濕度、氣溫等種種條件完備——即在諸多偶然累積之下,此蛇於假死狀態下存活數十年,或許不無可能。”

“果真可能?”

“僅能說是或許可能,可能性也僅是千中有一,甚至萬中有一。因此,古時的源翔,或許不過是碰巧遇上此類稀有巧合之一。只不過,問題出在那對象是條蛇。”

“噢,因蛇生性執拗,難斷其命……”

“沒錯。有此說法為前提,後人便以如此觀點解釋此事。若對象是匹牛或馬,即便曾有如此前例,也不至被視為特例吧。”

“的確有理。”劍之進仰天感嘆道,“誠如老隱士所言,倘若對象非蛇,後人應不至如此解讀。即便曾有相同前例,想必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