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火 六(第2/3頁)

不行。這絕對不行。管他什麽表裏,管他什麽晝夜。這種了斷方式,絕對不行。

四下什麽也看不見,甚至連天地上下都難辨。入夜後的山中暗得嚇人,如今僅能朝著漆黑山影那缺了一塊的另一頭跑去。也不知撞到還是絆到了什麽,百介重重摔了一跤。受驚的夜鳥振翅飛起,夜獸亦應聲竄動。

天際下,只見一座遮蔽繁星的漆黑巖山。仿佛有股看不見的力量將百介拉了起來,繼續朝漆黑的巖山疾馳。此時,百介腳底的觸感有了變化,當他奮力撐起撲倒在地的身子時,雙手感覺到堅硬巖石的感觸。完全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百介開始憑感覺攀爬起眼前這座看不見的巖山。

此時,雲散了。一道月光自天際射下。宛如一座舞台的景象頓時映入眼簾。此處正是失去了楚伐羅塞巖的夜泣巖屋。也瞧見了兩個人影。

“㭴村大人——”

剛這麽一喊,百介腳底便踏了個空,滑落三尺後,一只腳嵌入了巖縫中。正欲掙脫,突然感到一陣劇痛。看來扭傷腳踝了。

幾塊碎石嘩啦嘩啦地掉落山下。“轟——”突然間,舞台上方被染成了一片火紅。老人火在此時燃起。火光映照出兩張蒼老的臉。㭴村兵衛身上穿的就是當年那套喪服。而與其拔刀對峙的,正是一身山伏打扮的小右衛門。

殘酷至極。殘酷至極。生如地獄。死亦如地獄。

“轟——”一道道細長火舌應聲朝㭴村躥去。㭴村果敢拔刀,逐一揮散。但每揮一刀,就躥出更多火舌。

“混賬!”

“死心吧,這小右衛門火可是揮不熄的。”

喝,年邁武士高舉大刀怒喝一聲。

咻,火舌頓時熄了。

“竟然是你?”

“這也是無可奈何。”

小右衛門雙臂大張,宛如欲迎接什麽似的。

“懂了,受死吧。”

㭴村換手持刀,短促呐喊了一聲後,筆直朝小右衛門沖去。

“嗚——”頓時傳來一聲呻吟。

㭴村的大刀刺穿了小右衛門的胸膛。

此時,小右衛門臉上是什麽表情,㭴村臉上又是什麽表情,從百介身處的地方完全看不清。

兩個人影迅速錯開。在接下來的一瞬間,小右衛門的刀也從㭴村身上劃過。咚。兩位老人均在夜泣巖屋上應聲倒地。

“哇啊!”百介放聲呐喊,抽出嵌入巖縫內的腳爬向這座舞台。雙手緊抓著巖山。腳上的劇痛使百介整個人為之清醒。這、這哪算什麽了斷?

“小右衛門先生!㭴村大人!”

舞台上,只見仰躺的㭴村和俯臥的小右衛門兩具面目全非的屍體。

“為何非得……”

百介正欲朝兩人伸手,突然間——

“碰不得。”

一個嗓音響起。這嗓音聽來是在舞台內側,一座巨石塔旁。

“此乃天狗是也,萬萬碰不得。不過是兩位逝去的天狗。”

這嗓音是——

一個熟悉的身影,霎時在百介腦海中浮現。那身穿白麻布衣、胸前掛著一只偈箱的修行者。

“又、又市。”

是又市吧?百介高聲喊道,無奈剛才受傷的那只腳就是不聽使喚,才往前跨了一步便重重跌倒在地。

“抱歉,先生認錯人了。”

“噢?”

現身於石塔旁的,是個頭戴垂掛黑布的黑鬥笠,身穿黑單衣、黑裙褲的男子。

“小的與先生素昧平生,乃這兩位天狗同族,名叫八咫烏。”語畢,他快步走到小右衛門身旁,跪下身子說道,“這只天狗可真是傻。生也是孤單一人,死也是孤單一人,是生是死本無任何不同。倘若不死無法閉幕,到死時再把幕拉上不就得了。即便找個對手同歸於盡,共赴黃泉,也無法把幕給拉上。還真是固執呀。”

轟。突然間,小右衛門身上燃起一道火柱。

“為、為何這麽做?”

“不過是依其生前所托行事罷了。倒是這位先生你的腳似乎受了點傷,最好盡速離開此地。此事將被視為城代家老㭴村兵衛於此魔域與天狗一決勝負,為天狗禦燈所焚。”

“這……但是……”

八咫烏搖了搖頭。

百介正欲趨前,突然有只冰冷纖瘦的手一把握住了百介的手腕。

“請止步。”

“你是——”

這瘦小的身影默默點了點頭。此人同樣穿著一身覆面黑衣。

“這就為先生綁紮木頭。再不快離開,小心被燒著!”

黑影朝百介腳踝貼上一塊碎木,嫻熟地以布纏上。

“能走嗎?”

“噢——”

百介使勁站了起來。看到百介已能獨力起身,這黑影便走到八咫烏身旁。在兩人背後,小右衛門已為熊熊烈焰吞噬。

“還請先生珍重,吾等在此與先生永別。”

八咫烏與黑影,不,毋寧說是兩只天狗畢恭畢敬地相偕向百介鞠了個躬,接著他們又向烈焰中的小右衛門與㭴村瞥了一眼,旋即邁步朝折口嶽山頂走去。熊熊火光將兩人的黑衣映照得極為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