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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日

大家的臉上都睡意蒙朧。

上午十一點,野田健一來到城東三中的圖書室,發現人員幾乎都到齊了。靠窗的桌子邊,以井上法官為中心,分別坐著辯護方和檢方兩大陣營。這是一幅司空見慣的場景,然而不同的是,在與他們間隔一張桌子的位置,還坐著八名陪審員。

見到這些陪審員,不禁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感覺?倉田真理子、向坂行夫、音樂社的山野紀央、籃球社的竹田和利、將棋社的小山田修、轉校生蒲田教子和有過輟學經歷的溝口彌生。

還有嘴唇發白、沒有眉毛的勝木惠子。

如果將“憔悴”一詞化為人形,恐怕就是這個樣子的。

消瘦的臉毫無生氣,領子軟塌塌的體操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看上去特別沒精神。看到她沒有眉毛,健一起初以為,她將眉毛染成了和頭發一樣的金色,仔細一看才發現,眉毛已經拔掉或剃掉了,換言之,就是沒有畫過眉毛。這說明她根本沒心思化妝。這種情況發生在勝木惠子身上,比發生在萩尾一美身上更不可想象。

健一不由得看出了神,直到發覺有人在拉自己的襯衫袖子。是神原和彥,他對健一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坐下。於是健一拉出椅子,坐了下來。

對於健一不禮貌的視線,勝木惠子毫無反應。她那雙呆滯的眼睛不知在看向哪裏。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對她來說,大出俊次仍是特別的。大出家發生的事對她不可能沒有影響。

可即使如此,她的外表也變得太離譜了。她竟然如此……現在依然如此喜歡著大出俊次嗎?

此次集會的召集人是井上康夫。在場的所有人中,只有他是精神抖擻的,完全沒有睡眠不足的跡象。圖書室裏十分安靜,桌子上扔著幾張不知是誰帶來的報紙。

井上法官空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

“北尾老師還沒來啊。”他自言自語道,看了看手表,“再過五分鐘,我們就開始。”

聽了他的這句話,面帶倦容的萩尾一美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靠在身旁的佐佐木吾郎身上。今天她穿著白色蕾絲花邊的連衣裙,顯得幹凈漂亮。穿校服的藤野涼子靠在椅背上,看著桌面。受萩尾一美的傳染,她也忍不住按著嘴巴,盡量克制地打了個哈欠,結果又傳染給了佐佐木吾郎。三個人面面相覷,不好意思地笑著。

陪審員中有人發出響亮的笑聲。是倉田真理子。在她與籃球社的竹田之間,局促地坐著胖乎乎的向坂行夫。他正用手指捅倉田真理子,叫她看涼子他們打哈欠。

“小涼他們太累了,”真理子體貼地說,“再睡一會兒吧。”

涼子輕輕點了點頭。井上法官雙手抱胸,環視一周陪審員們。

“怎麽連你們也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呢?”

勝木惠子之外的七個人相互對視著。一頭長發端正地梳成辮子的山野紀央中規中矩地舉起了手,發言道:“昨天晚上,我們也接到了北尾老師的電話,說是看了早晨的電視新聞才知道的話,可能會太震驚,所以必須預先告知我們大致的情況。”

結果,大家都擔心了一夜,沒睡好覺。

“可是,今天早上的新聞連提都沒提。”蒲田教子說。如寄生蟲般緊貼在她身上的溝口彌生也點了點頭;“報紙上也沒報道吧?”

“也許是來不及寫報道吧。”井上法官用下巴指了指報紙,“考慮到信息不足,大家或許會感到不安,我才想到要召集大家。”

他這麽一說,大家都理解了,除了勝木惠子之外。她依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森內老師這事,還是別鬧得滿城風雨了。”倉田真理子胖乎乎的小臉上蒙上了一片陰雲。與勝木惠子相反,許久不見,她的臉變得更圓了。她才不會苦夏消瘦呢。

“那些記者又會把這件事和柏木的死聯系起來大做文章吧?”

“我們下面要商量的,就是該如何應對這一事態……”井上法官振振有詞地說著,銀邊眼鏡閃閃發光。突然,一個變了調的聲音蓋住了他的話音。

“俊次他怎麽樣了?”

說話的是勝木惠子。她用空洞的目光環視一周在座的學生們,就像剛從一汪深水潭中冒出頭來,顯得茫然若失。

“有誰知道俊次的情況嗎?告訴我,他到底怎麽了?”

一直將目光投射在報紙上保持沉默的神原和彥擡起頭,看著井上法官。井上法官點頭後,他扭動身子,轉向勝木惠子。

“等會兒會詳細說明。”

勝木惠子睜得大大的眼睛裏,漆黑的瞳仁晃動著。

“這也是今天的話題之一。”井上法官接過話頭,“我們理解你的擔心,請你再稍稍忍耐一下。”

勝木惠子竟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回到了精神恍惚的狀態。竹田和小山田這對高矮組合像在圍觀外星人似的,連屁股都離開了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