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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庭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藤野涼子為了準備遞交給法官的證人名單,正在撰寫開頭陳述部分的草稿。即使開庭的日子近在眼前,她仍然一覺得不滿意就馬上重寫。眼下,辯護人神原和彥也同樣在艱苦奮鬥著吧。朦朦朧朧的想象自然在所難免,但她明確告誡自己,猜想對方的出牌方式和戰略戰術只會自亂陣腳,沒有任何好處。

兩位可靠的事務官正在準備遞交給法庭的證據清單,還要謄寫、復印從各位證人那裏獲得的陳述書,和涼子商量後為這些文件編號,忙得不亦樂乎。通過這些工作,可以再次整體把握案情,理清己方主張的條理。

一直纏著涼子胡鬧的兩個妹妹,這一陣子也變老實了,因為母親邦子告誡她們:“姐姐為了完成暑假裏的工作報告,正和朋友們一起用功,你們可不能打擾她哦。”

兩個小妹妹也感受到了涼子身上的緊張氣息,時常會小心翼翼地問:“姐姐,報告寫不好會留級嗎?”

對此,涼子只能一笑置之。

必需的資料和書籍自以為已經準備得足夠充分,可仍然會出現臨時抱佛腳的情況。有時只為了一行字的寫法或某個詞的意義,她也會跑去圖書館查找資料。有一次去圖書館,她偶然與正從裏面出來的古野章子碰了面。

“快要開庭了吧?”古野章子眯著眼睛說。騎著自行車趕來的涼子汗流浹背。

“嗯。雖說還沒多少現實感。”

隔著玻璃窗可以看到,閱覽室裏人很多。

“查資料嗎?”

“嗯,一點點。”

“我陪你吧。”

一轉身,古野章子挽住了涼子的胳膊。涼子很吃驚,因為古野章子向來討厭女生之間這種黏糊糊的行為。以前兩人間從未有如此親昵的舉動。

“一群討厭的家夥在裏面。”古野章子壓低聲音在涼子耳邊嘀咕道。她側著臉,視線飛進了閱覽室。

“討厭的家夥?”

“就是神原和野田的支持者們。一些什麽都不懂,只會嬌聲嬌氣亂叫的花蝴蝶。”章子的語氣辛辣無比,“辯護方的兩位已經變成人氣偶像了。”

“因為他們是‘正義衛士’嗎?”涼子苦笑著說,“這麽說,我們倒成了可惡的官吏?”

“所以說怪怪的嘛。其實,那些七嘴八舌嚷嚷著神原和野田的女生既不同情柏木,還特別討厭大出。”

進入圖書館後,涼子和章子穿行在一排排的書架間,不時感到有許多強烈的視線在追蹤自己。閱覽室的出入口附近,有幾名女生一邊交頭接耳,一邊偷看著涼子她們,眼神相當兇險。涼子覺得幸虧章子反應快,陪自己一起進來了,不然自己肯定會遭到她們的嘲弄。

我竟然成了個不受歡迎的人。

涼子突然開始理解三宅樹理的孤獨了。

三宅樹理的陳述書已經完成,就等遞交給法庭了。通常而言,如此重要的證言不可能僅憑書面陳述了事。在真正的法庭上,辯護人一定會提出質疑。但是,由於三宅樹理不能發聲,出庭又有何用?所以這也是迫不得已,書面陳述的方式在法庭上應該能夠順利通過吧。

涼子曾多次打電話到三宅家,從母親三宅未來嘴裏打聽樹理的近況。有時明知會吃閉門羹,她也會故意去登門拜訪,然後就真的吃了閉門羹。總之,涼子一直在設法確認三宅樹理的狀態,結果是,她並無明顯的變化。

佐佐木吾郎曾經提出,僅僅聲稱是傳聞恐怕力度不夠,是否需要修改三宅樹理的證言,改成“我和淺井松子一起看見的”,卻被涼子嚴詞否決。不能對法庭撒謊的態度,她至今未變。

在得知三宅樹理願意提供證言後的一段時間裏,涼子曾有過一份小小的期待。隨著校內審判準備工作的深入,“真的要幹了”的迫切感越來越強烈,三宅樹理的心態會發生變化。她也許會感到恐慌,從而老老實實地說出真相。

說那封舉報信的內容是捏造的,根本沒有那回事。

這樣的話,校內審判也就沒必要召開了。涼子設想過,如果能以這樣的方式獲得真相,不也很好嗎?

可現實並非如此輕而易舉,三宅樹理也遠沒有如此老實。

而且對於校內審判,涼子的心底已然生出了一個新的意義,與她當初開始策劃校內審判時意識到的意義完全不同。

說不定真相存在於一個我們從未想到過的地方。

和佐佐木吾郎討論時,她不經意地說起過這個想法。三宅樹理在撒謊,大出俊次是殺人犯,這些或許都是大家的想象或錯覺。殘酷的真相說不定存在於別處,只不過目前為止誰都沒有關注到它。

這個疑團必須解開。

其實,正是這種想法在激勵著涼子。被討厭也好,被汙蔑也罷,這些都無關緊要。我要知道真相,要用自己的雙手觸摸真相。哪怕真相真的存在於從一開始就擺在自己面前的謊言之中,哪怕最終發現,這樣的真相並不值得勞神費力去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