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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八日

好不容易等到八點,野田健一給藤野家打了電話。即使升入三年級後就引退了,在社團活動上涼子也依然屬於劍道社。劍道社的晨練促使她養成了早起的習慣,八點打電話給她應該不會有問題。可出人意料的是,接電話的竟是涼子的父親藤野剛。

“我女兒睡得正香呢。”藤野剛直截了當地說,“昨晚好像幹了個通宵。要叫醒她嗎?”

“不、不用了。我過會兒再打來。不是什麽急事。”健一聽得出自己的聲音都變了調。跟藤野剛講話,自那個夜晚以來還是第一次。

那個健一差點殺死父母的夜晚,仿佛已是十年前的往事了。

“好吧,過會兒我叫涼子打給你。”

“對不起了。”就在健一落荒而逃似的想要掛斷電話時,電話聽筒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野田同學,”即使在電話裏,藤野剛的聲音也依然氣勢逼人,“你很精神啊。”

“哦,是啊。”健一惶恐地回答。

“涼子說,你們挺厲害的。”

健一無言以對。

“其實我也有同感。神原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連我都感到震驚。”

具體指哪件事呢?這種例子太多了。

“謝謝。”健一此刻只能想到這個回答,可隨後他又漏出了一句多余的話,“您今天休息嗎?”

“哎?”涼子的父親似乎很驚訝,他應該沒想過對方會問起自己的事。他笑道:“我馬上要上班去了。昨天晚上是睡在家裏的。”

他的語氣有點半開玩笑的意味。也許他的女兒們平時總會問他:爸爸,今天你在家裏睡嗎?

“我是城東三中學生的家長,也是涼子的父親。我的立場比較微妙。加油啊!”他說道,“不過,可別偏離主題了。”

他掛斷了電話。涼子的父親所說的“主題”指的是什麽?健一看著電話機,沉思了好一會兒。

跟往常一樣,辯護方會在上午九點來這裏碰頭。今天要研究柏木卓也的哥哥柏木宏之提供的那張通詰清單。大出俊次也要來,因為清單中或許有他熟悉的電話號碼,必須一一挑選出來。

昨天晚上,即使沒有通宵,健一也忙碌到了大半夜。他將和小林電器店老板見面時的談話記錄整理成一份報告。

從巖崎總務那裏聽說小林電器店時,健一為這條親自發掘出的線索興奮了好一陣,見面交談後卻發現並無多大的價值。小林大叔是個熱心腸的小老頭,他認真聽健一介紹校內審判的情況,一一回答了健一所提出的所有問題。

然而,這些回答的內容可謂空洞無物。

時間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七點半。當時NHK的電視新聞正好結束,時間應該不會錯。小林大叔看到店前的電話亭裏有一個男孩。看他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就向他打了個招呼,問他是不是遇上了麻煩事。男孩說自己沒事。那是個非常懂禮貌的孩子……

講到這裏還算有點條理,再往下就不行了。小林大叔連男孩的長相和穿著都記不清。他對巖崎總務說這男孩就是自殺的孩子,也只是根據當時的印象作出的主觀想象,沒有任何證據。小林大叔自己也承認這一點,並表達了歉意。

每當健一給出提示時,小林大叔會順著他的話修正自己的記憶。注意到這一點後,健一不敢再提示了。沒想到,要發掘出他人八個月前的記憶,竟是如此困難。

小林大叔滔滔不絕地講了很多。店前的這間電話亭以前發生過很多事,會成為觀察青春期少年的一個“窗口”,所以自己非常關注這間電話亭。諸如此類。

“十二月二十四日看到的那個男孩身上有一種不尋常的氛圍。一看到他的背影,我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大疏散那天的情形。那可是戰爭年代,你知道疏散是什麽意思嗎?就是為了躲避空襲,從城裏逃往鄉下。我那時是去親戚家避難的,也有些小孩是一起集團疏散的,因此和自家的大人分開了。”

說著說著就跑題了。太平洋戰爭時期的苦難、戰後鬧饑荒之類,聽得健一差點失去耐心,筆記記到一半就停下了。

等他自顧自地講完一大堆話,健一趕緊拿出六張照片給他辨認。此時已經浪費了將近一個小時。

這些照片都是和北尾老師商量後收集起來的。柏木卓也、大出俊次、井口充和橋田佑太郎四人,還有另兩名沒有關系的男生作掩護。健一將六張照片一字排開,讓小林大叔辨認。如果一張張拿出來,對方可能會從拿照片的動作或順序上察覺到健一內心的期待,影響他的客觀判斷。這是健一從圖書館裏一本叫《證言・審問的心理學》的書中臨時學來的。

小林大叔看了六張照片後,大搖其頭,一個也沒有辨認出來。不過健一總覺得,只要多給他一些暗示,他就會對每一張都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