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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七日

萩尾一美誇張地長嘆一口氣,在這三十分鐘裏已經是第二次了。

“還沒完呢?曬成人幹啦。”

上午十點剛過,檢方的三名學生正和北尾老師一起,站在盛夏烈日暴曬下的城東三中教學樓樓頂。

“我不是說過了嗎?要發牢騷就別跟著來。”

佐佐木吾郎正忙著拍照。他手裏拿著一台拍立得,移動幾步就按一次快門,拍攝的間隙還斥責起萩尾一美,卻並不朝她看。

藤野涼子和北尾老師並排站在被認為是柏木卓也墜樓的地方。

柏木卓也死後,屋頂四周的鐵絲網仍維持著原樣。涼子伸出手指用力壓了壓鐵絲網。鐵絲網很硬,手松開後,手指上留下了明顯的壓痕。柏木卓也的手上也留有同樣的壓痕。

“只要願意,踩著鐵絲網下方的水泥底座,誰都能爬上去。”說著,北尾老師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踩到水泥底座上,猛地朝上探出了身子。

鐵絲網外側,是繞屋頂一周的凸緣,寬約三十公分。用手抓住鐵絲網可以站在凸緣上,只是那麽做肯定特別嚇人。

“三宅樹理是怎麽說的?”北尾老師看了一眼涼子手中的陳述書打印件,又糾正了自己的說法,“哦,不,三宅樹理是如何轉述淺井松子的說法的?”

陳述書中寫道:

「大出、橋田、井口三人逼迫柏木爬上鐵絲網。柏木翻過鐵絲網後,抓住鐵絲網站在凸緣上。三人將柏木的手指從鐵絲網上掰開,還不停地從空隙處推搡柏木的臉和肩部,導致柏木失去平衡,摔下樓去。」

由粗鐵絲斜向交錯編織而成的鐵絲網形成無數個菱形,每個菱形邊長約六厘米,即使讓涼子去嘗試,不要說拳頭,連五個手指都無法同時通過。

“用那種方法,能讓死攥住鐵絲網的人摔下去嗎?北尾老師用辯解似的語氣說,“有人把柏木推下去的說法本身就不成立吧。”

涼子則另有看法。這畢竟是四層建築的樓頂,人站在僅三十厘米寬的凸緣上,何況那天凸緣上可能積了雪或結了冰,應該相當滑。在這種狀態下,抓住鐵絲網的手指被掰開,被大聲威嚇,眼睛也可能被捅到,自然相當危險。即便靠橫向移動試圖逃跑,在鐵絲網內側的人也能很快追上,被逼到鐵絲網外側的人根本無處可逃。

“這可不行啊,老師。作為監督者,您怎麽能發表自己的意見呢?”佐佐木吾郎手持相機走上前來。他今天沒穿校服,上身是T恤,下身穿短褲,頭上還戴著頂黑帽子,活脫脫一副攝影師的模樣。

“明白了。”北尾老師答應著,把毛巾罩在頭上,退下身去。

“這個要拍一張特寫。”佐佐木吾郎將鏡頭對準鐵絲網上的菱形孔洞,“小涼,你把手指放上去。”

拍完這一張,膠片正好用完。

“好了,收工。”佐佐木吾郎說著,將相機放進掛在肩上的背包,“差不多就這樣了吧?”

“嗯。”涼子放下向媽媽借來的陽傘,環視一周空蕩蕩的樓頂,“主角不在,也只好如此了。”

“三宅樹理也只是聽說罷了,即便她在場,具體細節也一樣無法確認。”

松子到底怎麽說的,我不記得了——如果三宅樹理這麽說,也就沒法追究下去了。

“不過有一點倒和證言一模一樣。躲在樓梯間的換氣小屋背後,確實能清楚地看到這兒。這是很重要的一點。太好了。”

涼子暗忖,說“太好了”好像不太合適吧。

“比起這些,我倒更在意別的方面。”佐佐木吾郎用衣袖擦了擦汗,望著鐵絲網,“讓一個不想爬上去的人翻過鐵絲網,似乎也不那麽容易。”

受害人會在鐵絲網內側四處亂跑吧。即使抓住了他,將他拖到鐵絲網下,他也能蹲在地上奮力抵抗。

從剛才起,涼子就在考慮同樣的問題,見佐佐木吾郎停了下來,便看著他的臉催促道:“然後呢?”

“嗯,”佐佐木吾郎又往上瞧了瞧,“所以我覺得,不只是暴力恐嚇,他們之間應該還有某種形式的心理較量,就像賭氣之類的。”

涼子立刻反問道:“考驗膽量嗎?”

“那是朋友之間才會做的吧?”

“所以我問你是不是這個意思啊?”涼子的語氣有點尖銳。

佐佐木吾郎不由得笑了出來:“不要把臉板得那麽嚇人好不好,檢察官?”

涼子眨了幾下眼睛,用手帕擦了擦臉。臉上不光有汗水,還有淚水,都怪水泥地面反射的陽光太刺眼。

“我想象的情景比較簡單:‘你小子神氣什麽?裝模作樣的,竟敢頂撞我們!’大出大概就是這樣威逼柏木的吧?”

“裝模作樣”這個詞用得不錯。

“然後說,‘你要是敢站到鐵絲網外面去,我們就放過你。’當然,這只是在找茬罷了……這個猜想行不行啊?”佐佐木吾郎摘掉帽子,用力撓撓頭,弄得汗水四濺,“雖然看起來挺傻,可男生就喜歡這麽鬧。藤野同學,你還記得嗎?一年級夏天的時候,三班的佐久間差點在遊泳池裏淹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