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桔梗花 五

菱田刑警依然沒有改變福村即為殺一錢松的兇手的看法。照菱田刑警的判斷,便是:隔了這許久,又同到六軒端的福村懷裏,仍有著幾乎還沒有花的五百圓,知道這一點的人,為了這筆款子,把福村給幹掉了。這是因為福村的屍首上,已經找不到錢的緣故。

我們並沒有相信老板娘、昌子、鈴繪三個人的證實,說福村那天晚上沒有來到梢風館。福村來六軒端,乃是為了見捎風館的鈴繪。查上一次案子的時候,我們已知道福村從不到捎風館以外的娼館,異口同聲說「不知道」的三個女人,樣子也和一錢松那一次不太相同,使人不免有所懷疑。

而那一朵桔梗花——白白的手握住的它,正是福村曾到過鈴繪房間的證據。

菱田刑警認定福村是在捎風館被殺的。那天晚上,在火警的混亂中,除了福村之外沒有別的來客,該是可信的。這就證明,是梢風館的三個女人中之一幹的。

當然,絞殺一個大男人,並不是一個女人做得了的事。是不是老板娘和昌子兩人,為了奪取五百圓而共謀的?事情是在鈴繪房間做的,那麽鈴繪該是自始至終都看到了?不,一個大男人拼命抵抗起來,兩個女人也還是無法得手的,於是說不定在老板娘的命令下,鈴繪也幫上一手。她們要鈴繪嚴守秘密,然後趁火警的混亂當中,把屍首擡到後面,扔在河溝邊。

鈴繪那緊閉的雙唇,看來好像比一錢松的時候更緊張的樣子,所以我也贊同了菱田刑警的見解。

但是,老板娘她們苦於不知如何處理屍首,只好搬到一錢松兇案現場——這一點倒無妨,問題是這一次,何以屍體的手上又握著一朵桔梗花呢?

不可能是單純的巧合,好像有著某個人的某種意圖。毫無疑問,這一朵花確乎是把兩椿案子的某個地方連系在一塊的。

第二天晚上,我再次邀了那個朋友,打扮成狎客前往梢風館。我好想再聽聽鈴繪向我投挪過來的白色的話語。

不曉得是因為火警後的復建工作遲了,或者又出了什麽事故,六軒端一帶還在停電,一片漆黑。

如果是往常,這個時候是霓虹燈光的五顏六色交溶在一起,煙霧般地蒸騰噴湧的當兒,可是這個晚上,到處是一片漆黑。失去了燈光,連帶地整條街路好像也失去了,我覺得恍似置身夢幻當中。

即令如此,卻仍未見有一家娼館是歇業的。家家戶戶都在門口和窗口點燃蠟燭,在燈影搖曳下,那些女郞的面孔仍然陳列在那裏。行人倒少了許多,連那些泛白的女人面孔和她們的嬌喊,

似乎也少了 一份往日的生彩。腐臭和火警場余燼的焦味,被風吹著,籠罩在街道上,那些燈光看來有如黑暗的河流上隨波而去的水燈火,也像墳場裏飄搖的憐光。

鈴繪好像一眼就認出了取下眼鏡的我。她正在對著窗玻璃,抹勻口紅,那根放在唇上的小指頭突地停住了 。

這次,也是靠那位朋友的口舌,讓我和鈴繪沒事人似地上到房間裏。

在蠟燭火光下,鈴繪那小巧玲瓏的身子,就像淡墨般地浮現著。看去,明明就在眼前,但是如果伸手一觸,好像就會倏然消失似地。甚至榻榻米上的影子,都還比她本身濃些。

「睡嗎?」

和一個月前那一次完全一樣的噪音。

「不……今天晚上,我是來聽阿鈴告訴我真話的。阿鈴,你知道阿謹哥怎麽會被殺的,是不是?你知道,卻不肯說,對不?告訴我吧,阿謹哥前天晚上來過你這裏,是嗎?」

鈴繪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默然搖了搖頭。起初,我以為那是不的意思,可是鈴繪還是圓睜著眼睛看住我,靜靜地反復了同樣的動作。她知道,可是什麽也不能說,她是在無言地告訴私這個意思。

交談暫時中斷了。

「前天的火警,鬧得天翻地覆了,是嗎?你怕不怕?」

鈴繪又搖了搖頭說:「好美麗呢!從這個窗口也可以看見的。紅紅的火焰沖上去,天空都變紅了 ,還像煙火那樣,火花、火粉滿天飛氣……在家鄉就從來也沒看過這樣的。」

說到這裏,鈴繪忽地想起來似的。從櫥裏取出了一件東西。蠟燭光不夠明亮,所以沒法看清是什麽。不料鈴繪呼的一聲,把燭光吹熄了,在突來的黑漆裏,從鈴繪手指頭上驀然冒出了四射的灰塵般的火光細片。

原來是上次她說的煙火,福村留下來的。那根線香煙火,就像是用黑暗的細枝連接起來的火的花朵,在風裏顫抖著一般地,在鈴繪的指頭上婆娑起舞。但是,那也不過是片刻而已,很快地,最後的光也散去了,然後又是一片漆黑。

鈴繪沒有馬上點燃蠟燭,悄悄地躲在闇夜裏。正當我想開口說點什麽的時候,鼻邊掠過了粉香,從料想不到的近處,傳來鈴繪自語般的喃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