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棺 九(第2/2頁)

總之,大哥順利弄掉了小指頭,接下來就是最後的指痕——印在老板棺木上的。

「玩骰子……」

我又想起了做掉老板的那個晚上,阿際喃喃說的話。那時從阿際手上滾下來的兩粒骰子,我覺得活似大哥與阿際兩人。

兩人的關系,只是互憎,一個勒索,一個被勒索嗎?我搖了搖頭。才不呢!我的身體,在某種意義下,正是他們兩人之間一來一往的情書。大哥讓我成為他的替身去抱她。讓我披上他的外套——阿際也把我當做是大哥吧!她一定要把我的右手綁住,那不只是怕而已。我相信,她必是拼命地想使自己相信我的身體就是大哥的。

還有:大哥也抱我,這個眞正的含意是:大哥抱的並不是我,而是染在我身上的阿際的花香。大哥的情與愛,只有靠這唯一的方式,才能獲得排泄的途徑。他們盡管在不同的日子,不同的地點,看過焚燒鴫原遺物的火光,可是眼光卻是同樣的。

只是因為一把短刀把兩人的身子隔開了,結果都失去了互相探悉對方心情的途徑,於是只有等候對方的出手。正當他們在互相摸索對方心情的時候,事情卻被扭曲,成為殺與被殺的激烈對峙情況。說起來,這不正和兩個在黑漆一團的杯子裏跳躍,然後不管滾出怎樣的數字,都要由另一個的數目來決定勝負的骰子,一模一樣嗎?換一種說法,他們的關系,正是被封閉在黑暗裏,各自在不知對方數目的狀況下,只有自個兒跳著空虛的舞步。

大哥只有做掉鴫原的一法,而阿際也只有刺殺大哥的一途,這使我深深覺得哀憐。

從木匠那兒接過短刀的次日,我到鄰縣的監獄。不曉得什麽緣故,阿際就是不肯見我。我一連跑了七天,總算在第八天,才在只點著一個燈泡的陰暗的兵舍般的會面室見到了她。

暌隔了半年的阿際,在鐵絲網的另一邊,雖然有點憔悴的樣子,卻也有著前所未有的、好像有什麽東西碎散後的澄明亮色。她泛起了微笑,為七天來不肯露面而道歉,也為我的歸來而慶幸。鐵絲網的影子,在蒼色的囚衣上染上了格子紋。

阿際表示想聽聽我在戰地的故事。想是希望能避免談大哥和組裏的事吧!

時間一到,靜穆的臉上又浮現微笑說:

「好好幹吧,撿回了一條命,可不是容易的事呢!貫田的份也活著。」

她正要起身,我叫住了她。

「大姊,跟我……跟我玩玩骰子吧?」

出乎我自己意料地,竟是這樣的話語。

我來看阿際,原來是想請她親口證實一下她托付一把短刀向我吐露出來的事件眞相,可是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時,便覺得這一切都已無關宏旨了。

阿際詫異地回過了頭。

「這樣的時勢嘛,不曉得還能活多久。可是大姊,妳出來後,讓咱們一起過下去好不?兩個人好好地幹吧!最低層的也好,咱們一塊……」

「你知道我殺了貫田……鴫原也等於是我殺的。像我這樣的人……」

「我也一樣呢,盡管是大哥下的命令,在戰場上,我也殺過兩個人。而且,大姊,妳的罪過,我已經補償過了。」

我說著,把一直藏在破破爛爛軍服下的右手舉起,按在鐵絲網上。手掌上,連一根手指也沒有。這也就是我在戰地上受的傷。

「妳要我把大哥的生命也活下去,那就讓我用這只手抱抱妳吧!」

阿際伸過手,從網隙裏握了我那只與大哥一樣的手。她的眼眶溢出了一行淚,我的眼光也朦朧了。從阿際那朦朧的身子裏,我所熟悉的香味又蒸騰而起。一切的一切都變了,只有那香味使我想起的桐花沒有變。

我覺得比起那淚水,香味更能使我領略到阿際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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