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蜘蛛(第4/19頁)

說著說著,她略帶尷尬地抿起嘴:“我怎麽在這裏自說自話起來了……對不起,忘記了您是來查案子的呢。”

“沒事,沒事。”查命案的當口還有時間聽一個“媽咪”聊園藝,確實有些奢侈,不過我也正好借機會觀察這個與眾不同的風塵女子,“你別緊張,沒看我就一個人來的麽?只是非正式的走訪。”

如果不是太過纖瘦的話,龐欣的身材比例應當是很標準的;她下頜到脖頸之間有一個會莫名吸引人的弧度;膚色蒼白,是那種幾乎透明的白,白得能看到皮膚下青色的血脈;睫毛長而稀少;黑色的披肩發整齊地垂到肩窩處,間或有幾縷銀絲——結合她身上沒有佩戴任何金銀玉鉆類的飾物來看,恐怕她已退居“幕後”多年——就她們這行來說,客人不會喜歡有白頭發的女人;而不紋眉、不化妝、不染發、不塗指甲油應該也不符合攬客之道。

看到她,我突然想起瞳。

瞳曾是工作室的第一骨幹,也是圈裏圈外公認的工作室“花魁”。她比我小個幾歲,是彬最得意的學生。她與彬之間有種難以形容的默契,大概屬於彬還在考慮是否抽煙,她已經去拿打火機的那種。第一次見到瞳的時候,她就在彬左後方站著,處於半隱身狀態,好像一個乖巧賢惠的妻子。

當然,彬和她似乎並沒有大家看上去的那樣親近。事實上,自依晨出現,瞳就選擇了離開,或是被彬疏遠了。等到彬宣布卸任,我們都以為瞳會毫無懸念地繼位,工作室的一幹男同胞更是個個興奮不已,以為色利雙收的大好機會即將降臨。

彬的選擇令人費解,而瞳也很配合地消失了。印象中,我跟老何“共執大印”後,那個白得透明的隱形女人,再沒出現過,徹徹底底地,以至於大家幾乎忘記了曾經存在過這樣一個人。

直到今天,我湊巧碰上了一個看起來比較舒服的從良妓女。

“您瞧,我就這麽讓您在大冷天裏站著,太不應該了。”龐欣雙手垂近地面互相拍撣了幾下,仿佛怕打落的塵土會砸傷她的寶貝花草,“進屋來吧。”

房間裏很暖和,我沒見到火爐,可能是她有燒暖氣。屋子中間擺放著一組沙發和茶幾,地上鋪著塊米黃色的圓地毯;西側有一張寫字台,我看到桌面上有文具和雜志,沒有電腦;東南角有個玻璃高低櫃,裏面好像放著一台老式的唱片機;其余的地方,不出意料地被塞滿了盆盆罐罐的花花草草——這裏大概就是她的客廳了。

“沒關系,不用換鞋的。您請坐。”她伏身挪開幾個花盆,幫我把通往沙發的“路”拓寬了些,“真的沒關系,用吸塵器打掃起來很方便呢。”

不知是因為她一口一個“您”的客氣勁兒,還是由於房間太過溫馨整潔,我嘴裏雖連聲答應,但還是歪著身子只把半個屁股放到沙發上——這樣我的鞋底就無須踐踏到地毯。

龐欣站在門邊的樣子不大自然,兩手互握在胸前:“那個……我、我這是第一次被公安盤問呢。您說,我是不是應該找個律師什麽的人陪著我呢?”

感覺上她不像在“裝純”,我哭笑不得。“沒那麽嚴重吧?我說了,就是非正式地走訪你這裏,找你核實幾個小問題,局裏甚至不知道我來找你。如果沒什麽意外的話,我們之間的談話都不會有記錄的。”

“您不會把我帶走麽?那我得找人來照顧這些花……”

其實怎麽論她也有組織賣淫的嫌疑,不過目前還沒有直接證據確認許春楠和張妍就是賣淫女,“組織賣淫”一節倒是可以略去不提——至少,暫時不去牽扯這些旁枝末節的敏感話題,更有助於安撫她的情緒,讓我的詢問進展順利些。

“不會。你可以繼續養你的花種你的樹——只要能誠實回答我的問題。”

未曾想,答案簡單到令我無奈。

“阿楠自己要調班的,她跟我說希望能過完節回來多休息一天——大概是想陪陪男朋友呢。”盡管神情黯淡,龐欣的臉色卻愈發顯得蒼白,只有瞳孔中閃動著紅色的環狀印記。

“她有男朋友?”

“她說過有的。”

“什麽時候?”

“一年前了好像……不清楚是不是現在還在交往。”

“她男朋友是誰?”

“我不知道,她沒說過。”

“你沒見過麽?”

“沒有。”

“沒問過是哪裏人?幹什麽的?”

“沒有,女孩子們的私事,我不多問的。”

我開始不自覺地起急:“除了跟她們抽頭收錢以外,你就什麽都不管啦?就算她們只是你的……”

龐欣面頰上無聲垂落的淚水,封住了我的嘴。她沒有在“哭”,或者說,是她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的眼淚在噴湧而出,狀若斷線珠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