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舊金山來的男人 (7月21日,星期三)

在西北火車站的候車室那高高的頂棚之下,文森特·梅裏韋瑟看上去就像一顆微小的原子。他四周也都是孤立的、無言的孤獨原子。有些是像一群猴子般聒噪的原子;也有些是像整個世界的命運都取決於他們到來似的匆忙疾走的原子;還有些是步履蹣跚得像是要被押赴刑場的原子。男性的原子都穿著長袖襯衫、西裝或是法蘭絨衣服;女性原子都穿著寬松的長袍、或是方格布裙。還有少年原子,有的很乖(這部分並不多),有的在不受約束地尖叫。這些數以百計的原子!互相都不認識、也都不關心別人如何。

“這裏是芝加哥的一個縮影。”文森特思考道。他是一個憤世嫉俗的青年。當他穿過候車室的時候,讀到了頭頂黑板上所顯示的信息:

進站列車提示

列車進站前三分鐘站台號碼會在下面標出

可是現在站台號碼那一欄還是空著,文森特或許來得太早了。於是他就利用等待的時間打量起那一排長長的出站閘門。好多閘門啊!閘門都是為那些每晚返回郊區家的體面的乘客所準備的。對那些失去希望的銷售人員來說,是通往痛苦而疲憊的道路;對那些瘋狂的商人而言,或許意味著成功和破產;對那些有兩周休假時間的遊客來說,就像被引入了一座充滿魅惑的花園…... 這些閘門無疑都一直充滿著冒險與活力。

從文森特頭頂的擴音喇叭裏傳出了很大的聲音:“從舊金山到歐弗蘭的第28號特快列車,即將抵達4號站台。”文森特向出站閘門走去。“最少三分鐘,最多也不會超過五分鐘以內,我就能見到他了。”他心想,“我差不多快一年沒見到傑德叔叔了。可我每天都得面對父親。為什麽情況不反一反呢?”

一部分人已經聚集在了4號站台的入口,文森特也和那些等待的人一樣,注視著即將開啟的閘門。現在已經可以看見並聽見列車的聲音了,那輛有幾百噸重的列車,就像舞蹈老師一樣,異常華麗又準確地停在了指定的位置。這輛準點到達的巨大的黑色列車,引擎炫耀般地隆隆作響。

文森特急忙走下站台。這輛橫穿了整個大陸,行駛了幾千公裏的列車,現在成了一面一動不動的巨大墻體。文森特來到了它的右側。很多人從他身邊經過,裏面有男人、女人和孩子們。那麽多的人!他們都從哪裏來的呢?行李搬運工們,踉踉蹌蹌地開始搬運六個行李箱。到處都是行李手推車、乘客和迎接的人群!人群後面就是傑德叔叔!黑胡子、寬肩膀的那位!他就像一只劈開波浪的賽艇般,分開人群緩緩前進。

傑德叔叔也看見了文森特,他緊緊地握住了自己侄子的手。他倆一同穿過候車室。一個拿著傑德叔叔行李的搬運工緊隨其後。他們在一個報攤前停了下來,傑德叔叔買了一份報紙,隨即臉上浮現出憂慮的神色。

“‘北平的近郊開戰!日軍三萬五千人即將登陸!’文,時局已經開始惡化了。再這樣下去,那裏就會變成另一個滿洲和熱河。南京的國民政府太克制了。他們之所以忍受了巨大的恥辱,是因為他們想打持久戰吧——那種中國人擅長的外交持久戰!可那種時代早已一去不返!南京政府要麽抵抗要麽投降,此外他們別無選擇。就我所了解的蔣介石來看,南京政府定會做出讓世界震驚的抗爭到底的決定的!”

“這會對叔叔您有什麽影響呢?”文森特不加掩飾地迫切問道,“會讓您接下來的探險活動終止嗎?”

“中國那邊的道路大概會全部封鎖吧。”

“是的,那從西面進入的那條路呢?就是從克什米爾到拉達克的那條。”

“這條路倒是不受影響。這條路是地球上最難走也是最危險的貿易之路,但它暫時還不會被封鎖。”

“那新疆呢?”文森特繼續問道。

“那邊倒不會有任何戰鬥。新疆的大部分地區處於蘇聯的控制之下,所以並不宣誓效忠於南京的國民政府。南部那些由回族人控制著綠洲地帶,我正要去那裏探險。”

“那些回族人是您的朋友,對嗎?”

傑得叔叔點了點頭。“我和他們領導層的關系處得不錯,他們都會聽從我的相關要求。雖說都是些冷酷無情的暴徒,但也都挺守信用的。”

“那接下來還會有什麽問題?”

“主要是經濟問題。我需要一大筆錢,但自己卻是個窮光蛋。之前我找到了四個贊助者。其中的兩個住在舊金山,另外兩個住在芝加哥。住在舊金山的那兩個人,因為聽說中日即將開戰的傳聞而撒手而去。”

“一幫膽小鬼!”文森特輕蔑地罵道。

“我也絕不會去挽留他們。他們覺得我一旦捅了馬蜂窩,接下去就什麽也做不成。他們或許是對的。可我不這麽想,但這也只是我的一面之詞。無論如何,按照計劃下一次探險能在來年春天開始的話,你父親和那個住在芝加哥的薩爾曼,兩人將負擔全部的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