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隔天早上,卡斯雷克太太和我聊了一段時間;我不喜歡卡斯雷克太太,她黑黑瘦瘦的,說話尖酸刻薄,我在浦諾斯樓的這段時間以來,沒聽她說過任何人的好話。有時候,純粹為了娛樂,我會提起一個又一個名字,然後等著聽她從一開始的好話變成刻薄的評論。

她現在談到米利·伯特。

“她是個善良的女孩子,”她說,“急著要幫忙。當然,她蠻笨的,又沒受過政治方面的訓練。那個階級的女人對政治總是興趣缺缺。”

在我的印象裏,米利和卡斯雷克太太是屬於同一個階級。為了激怒她,我說:“事實上,就和特雷莎一樣。”

卡斯雷克太太看起來相當震驚。

“噢,可是諾裏斯太太非常聰明啊……”然後一如往常的毒舌出現了,“有時候對我來說太聰明了點。我常覺得她有點瞧不起我們所有的人。那種女性知識分子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你不覺得嗎?當然,我不會說諾裏斯太太是自私啦……”

接著話題回到米利身上。

“讓伯特太太有點事做是件好事,”她說,“你知道的,我擔心她的家庭生活不大快樂。”

“我很遺憾聽到這件事。”

“伯特那個男人愈來愈糟糕了。他喝到國王旅店都要打烊了,才搖搖晃晃地走出來。說真的,我想知道他們為什麽還給他喝。而且,我相信他有時候很粗暴,至少鄰居們是這樣說的。她怕他怕得要死,你知道的。”

她的鼻尖微微動了一下,我判定那是一種表示愉悅感的顫動。

“她為什麽不離開他?”我問。

卡斯雷克太太看起來很震驚。

“噢,說真的,諾裏斯上尉,她不會做那種事的!她能去哪裏?她沒有親戚。我有時候想,如果出現一個對她釋出善意的年輕人,你知道的,我不認為她會堅持原則。而且她長得很好看,有點太顯眼了。”

“你不大喜歡她,是吧?”我說。

“喔,喜歡啊!我喜歡她。不過當然啦,我不算認識她。獸醫……嗯,畢竟不是醫生。”

卡斯雷克太太清楚指出獸醫在社會地位的差異之後,十分關切地問我有沒有什麽需要她幫忙的。

“你人真好,我想沒有什麽需要幫忙。”

我看向窗外。她跟隨我的眼神,看到了我注視的對象。

“喔,”她說,“是伊莎貝拉·查特裏斯。”

我們一起看著伊莎貝拉愈走愈近,穿過大門,踏上往露台的階梯。

“她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卡斯雷克太太說,“不過非常文靜。我常覺得這麽文靜的女孩通常有點狡猾。”

“狡猾”這個詞讓我感到很憤怒。我什麽也不能說,因為卡斯雷克太太一說完就出去了。

狡猾……這麽可怕的詞!特別是用在伊莎貝拉身上的時候。伊莎貝拉身上最明顯的特質就是誠實,一種無畏無懼、幾近刻苦的誠實。

然後,我突然想起她用圍巾蓋住那些藥錠的方式、她假裝正在聊天時的輕松自在,完全沒有激動或手忙腳亂的樣子,簡單而自然,仿佛這種事她已經做了一輩子似的。

也許,那就是卡斯雷克太太所謂的“狡猾”?

我想問問特雷莎的想法。她不會主動發表意見,但如果你問她,你就會得到答案。

伊莎貝拉到達的時候,我發現她很興奮。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看得出來,但我馬上就發現了。某種程度上,我開始變得相當了解伊莎貝拉。

她直截了當地開口,沒有浪費時間寒暄。“魯珀特要來了,真的要來了,”她說,“他隨時會到。當然,他是搭飛機回來的。”

她坐下來,露出微笑,修長的雙手交疊在大腿上。窗外那棵紫杉在她頭部後方,在天空的襯托下形成圖案。她坐在那兒,看起來幸福快樂。她的神態,那幅畫面,讓我想起了什麽,某個我最近才看過或聽過的畫面……

“他要來,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我問。

“是啊,很重要。噢,沒錯。”她補充,“你知道的,我已經等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伊莎貝拉是不是有點像住在城壕圍繞莊園裏的瑪麗安娜?她是不是有一點點丁尼生那個時代的味道?[1]

“在等魯珀特嗎?”

“對。”

“你……這麽喜歡他?”

“我想我喜歡魯珀特勝過這世上的任何人。”接著她又試著在相同字句上加上不同的語調。“我……我想我喜歡。”

“你不確定嗎?”

她看著我,突然顯得十分憂慮。“人有辦法對任何事情都很確定嗎?”

那不是她情感的表達,她一定是在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