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第3/4頁)
也可能他是知道的。對,可能他是知道的。
椅子上的靠墊已經褪色了,還有萊斯莉的臉孔,他沒法清楚記得她的臉孔了,只有嘴角那奇特的歪法。
然而,過去一個半月裏,每天她都坐在那裏跟他聊天,當然,這只是幻想而已,他創造了一個假想的萊斯莉,讓她坐在那椅子上,把話塞進她嘴裏,讓她說出他想要她說的話。而她也順從了,不過嘴角卻向上一歪,像是在笑他要她做的事。
他心想,那是很開心的六個星期,他可以跟沃特金斯和米爾斯見面,還跟哈格雷夫·泰勒一起過了那個開心的晚上——就只有幾個朋友,人不太多。那在星期天經過小山丘的愉快的步行。傭人們做很好吃的飯菜給他,每餐他愛吃多慢就多慢,還用蘇打水虹吸管瓶[1]撐著一本書邊吃邊看。有時吃過晚飯要工作,做完之後抽一鬥煙,最後,要是他覺得寂寞的話,就安排假想的萊斯莉坐在椅子上陪他。
假想的萊斯莉,沒錯,但就在不遠處的某個地方,不就有個真的萊斯莉嗎?
然而你那恒久的夏天將永不消逝。
他又低頭看著租約。
“……將適當並定期以良好畜牧業來全方位經營上述之農場。”
他有點驚訝地心想,我是個挺好的律師。
接著,一點也不懷疑地(而且也不怎麽當一回事地)心想,“我很成功。”
經營農場,他認為是很難又讓人心碎的行業。
“老天,說來,”他心想,“我是累了。”
他很久沒這麽覺得累了。
門開了,瓊走了進來。
“哦,羅德尼,你看那些文件而不開燈,這樣是不行的。”
她急忙走到他身後開亮了燈。他露出笑容向她道謝。
“你真笨,親愛的,凈坐在那裏讓你的眼睛壞掉,其實你只要扭一下電燈開關就行了。”
她坐下來,愛憐地說:“真不知道你沒有了我怎麽辦。”
“染上各種壞習慣。”
他的笑容中有著揶揄,笑得很和藹。
“你還記得,”瓊接下去說,“當年你突然想要拒絕哈裏叔叔給你的條件,反倒想要去接手農場來做的事嗎?”
“記得,我記得。”
“你現在很高興我沒讓你這樣做吧?”
他看著她,很佩服她的能幹,看起來仍然年輕的脖子,光滑漂亮、沒有皺紋的臉孔;開朗、自信、充滿愛憐。他心想,瓊一直是個很好的太太。
他沉靜地說:“是的,我很高興。”
瓊說:“有時我們難免會有些不切實際的念頭。”
“連你也會嗎?”
他說這話是在調侃她,但卻很訝異地見到她皺起了眉頭。她臉上宛如平靜水面出現漣漪般閃現出一種表情。
“有時人會很發神經的——病態。”
他更加驚訝了,很難想象瓊會發神經或病態。於是他換個話題說:“你知道,我挺羨慕你能去中東旅行。”
“是的,是很有意思。不過我不會想要住在巴格達那樣的地方。”
羅德尼若有所思地說:“我倒是很想知道沙漠是什麽樣的。一定相當神奇——空曠,有明亮強烈的陽光。想到那種陽光就讓我著迷,可以看得清楚……”
瓊打斷了他的話,恨恨地說:“沙漠可恨極了,很可恨!就只有一片幹旱虛無!”
她以銳利、緊張的眼神環顧房間。他心想,就像只想逃跑的動物。
然後她松開了眉頭說:“那個軟靠墊難看死了,舊得都褪色了,我得幫那張椅子換個新靠墊才行。”
他本能地做了個手勢要攔阻,接著回心一想。
說到底,為什麽不呢?軟靠墊褪了色。萊斯莉躺在墓園大理石墓碑下。他和合夥人的律師事務所正在奮進中。農夫霍茲登還在努力籌另一筆貸款。
瓊在房裏到處走動,摸著一處窗台看有沒有積塵,又把一本書放回書架上,移動著壁爐架上的擺飾品。的確,經過六星期之後,這房間看來有點不整潔、有點破舊的樣子。
羅德尼輕輕自言自語說:“假期結束了。”
“什麽?”她猛然轉身面對著他,“你剛才說什麽?”
他一臉無辜地對她眨著眼說:“我說了什麽嗎?”
“我想你說‘假期結束了’。你一定是在打瞌睡而且做起夢來——關於孩子們開學的夢。”
“對,”羅德尼說,“我一定是在做夢。”
她站著狐疑地望著他,然後去把墻上一幅畫扶正。
“這是什麽?這是新掛的吧?”
“是的,我在哈特雷大減價時買的。”
“哦?”瓊狐疑地瞧著那幅畫。“哥白尼?有價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