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潰退

“從那之後呢?”我問西莉亞,“你都做了什麽?那已經是挺久以前的事了。”

“是的,已經十年了。我去旅行,去看了那些我想看的地方,交了很多朋友,有過不少冒險經歷。我想,說真的,我玩得相當開心。”

她對所有這些似乎挺隱諱的。

“當然,還有朱迪放假的時候。我一直對朱迪感到內疚……我想她也知道我內疚。她從沒說過什麽,但我想,暗地裏她是怪我讓她失去了父親的……說到這個,當然,她是對的。有一次她說:‘爸爸不喜歡的是你。他是喜歡我的。’我辜負了她。一個做母親的應該讓孩子的父親喜歡她,這是做母親的部分職責。我卻沒做到。朱迪有時是無意識地殘酷,但對我有好處,她是毫不妥協地誠實。

“我不知道自己跟朱迪的關系是失敗還是成功,也不知道她愛我還是不愛我。我給了她物質,卻未能給她其他東西——我在乎的東西——因為她不要那些。我只做了另一件我能做的,因為我愛她,那就是隨她去。我曾經努力要讓她覺得如果需要我的話,我會在那裏。可是,你瞧,她根本就不要我。我這種人對她那種人一點幫助都沒有,除了我剛才說的,物質上的東西……我愛她,就像我愛德莫特一樣,但我不了解她。我曾努力對她放手,但同時又要設法不是因為出於懦弱而對她讓步……我究竟對她有沒有用處,我是永遠不會知道了。我希望能知道……噢,我多希望啊……我這麽愛她……”

“她現在在哪裏?”

“已經結婚了。所以我才會來這裏。我是說,以前我不自由,得要看顧朱迪。她十八歲就嫁了,對方是個很好的人,年紀比她大,很正直、人很好、頗富裕,可說是我的乘龍快婿了。我要她再等等,以便確定,但她不肯。你是鬥不過像朱迪和德莫特這種人的,他們要什麽就得如他們願。再說,你怎能替人家去判斷呢?當你以為是在幫對方時,說不定反而是在毀了他們的人生。旁人一定不可以插手的……

“她到東非去了。偶爾寫信給我,都是很快樂的短信,就跟德莫特寫的一樣,信上除了一些事實之外,什麽都沒告訴你,但你可以感受到一切都好。”

“然後呢?”我說,“你跑到這裏來。為什麽?”

她緩緩說:“我不知道是否能讓你明白……有個男人曾經跟我說過一些話,讓我印象深刻。我告訴過他一點我的往事。他是個明白人,跟我說:‘那你下半輩子打算怎麽辦?你還年輕。’我說還有朱迪,以及去旅行、看看世界等等。

“他說:‘這不夠的。你要不得找一個情人,要不就找幾個情人。總得決定要做哪一樣。’

“你知道嗎?聽了這話很讓我害怕,因為我知道他是對的……

“人,沒腦筋的普通人會說:‘哦,我親愛的,有一天你會再婚的——遇到個好男人,補償你一切。’

“結婚?我害怕結婚。除了丈夫之外,沒有人能傷害你的……幾乎沒有人……

“我倒不是說永遠不跟男人有什麽了……

“但是那個年輕人嚇到我了……我並不老……還不算老……

“或許有個……有個情人?情人沒有像丈夫那樣嚇人,你不會那麽倚賴一個情人的。跟丈夫則是共享生活中無微不至的親密關系,這關系緊緊抓住你,一旦分開,這種親密就撕碎你……但是情人只是偶爾見個面,你的日常生活還是屬於你自己的……

“一個情人,或者幾個情人……

“有幾個情人是最好,幾個情人差不多可以讓你很安全了!

“但我不希望走到這一步。我還是希望能夠學會自己生活,我盡量學。”

好一陣子她沒說話。“我盡量。”她說。幾個字道盡了一切。

“結果呢?”我終於說。

她緩緩說:“朱迪十五歲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人……他跟彼得·梅特蘭為人挺像的……人很好,不是聰明過人的那種。他愛我……

“他對我說,我需要的是溫柔體貼,他……他對我很好。他第一個孩子出生時,太太去世了,孩子也死了。所以,你瞧,他也很不幸福,他了解那種感受。

“我們一起享受各種事物……似乎很能彼此分享。他也不在意我做真正的自己。我是說,我大可以說玩得很開心,對什麽很興致勃勃,卻不用擔心他會認為我很傻……他……這樣說也許很奇怪,但他真的……對我來說像個母親。是像個母親,不是像個父親!他這麽溫柔……”

西莉亞的語氣也變得溫柔起來,臉孔像個孩子,快樂、充滿自信……

“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