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世

  我的父親從來不想讓我成為警察,尤其是一名芝加哥警察。我父親經常把這城裏的警察說成是“為了蠅頭小利而出賣自己的人”。他以前曾是一名工會會員,被那些警察們毆打過,還被關進了監獄,因而他一直非常憎惡芝加哥的政客們。無論是管轄一個區的小政客,還是大到管轄芝加哥市的大比爾·湯普森,在父親看來他們全是一丘之貉。而湯普森與其說是城市的“締造者”,還不如說是一只“醉貓”更為恰當。

  如果我肯脫離警察局,這一定是最能讓父親開心的事了。在他去世的前幾年,這件事一直像一堵巨墻橫立在我們父子之間。我的警察生涯也許是他殞命的主要原因,不過究竟是怎樣的情形,我也心中無數。在他自殺的那天晚上,他甚至連一張便條都沒有給我留下,就用我的手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的家族——黑勒一脈來自於德國東部的黑壘地區,我們的家族姓氏也是由此而來的。十九世紀初期,所有生活在德國的猶太人都被強令放棄他們以前的姓氏,改換成由地名或職業而來的姓氏。如果我不姓黑勒的話,那麽今天我很可能就姓泰勒了社會的孤立的封閉體系,個人與他人之間本質上是一種沖突,因為我的曾祖父——傑克普·黑勒,曾做過裁縫。

  那是一段艱難時日。為了修建鐵路和發展工業,傳統的家庭作坊受到了致命的打擊,機器的使用給社會帶來了大量閑置的勞動力。無論是從前以織布為生的年輕人,還是靠牛車運輸養家的壯勞力,生活都難以為繼。失業率飛漲,同時農業的欠收使得糧食的價格翻了一番。許多人不得不背井離鄉,飄洋過海去了美國。我的曾祖父堅守著他的生意,盡管他的生意也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不過好在他還與黑壘那些富裕的猶太人——高利貸者、銀行家、企業家有固定的生意聯系。一九四八年,整個黑壘地區卷入到政治性的狂潮之中,我的曾祖父只能冷眼旁觀事態的發展,因為他根本不能卷到這場風暴中去,那些上層社會的主顧可是他的衣食父母呀。

  正在他進退兩難之際,一封來自維也納的信輾轉到了曾祖父的手上,他的弟弟阿爾伯特在一八四八年三月十八日那場反抗邁特內克的叛亂中被殺死了,他把他的全部財產交由維也納猶太改革派的拉比·孔恩暫時保管。考慮到當時動亂的局勢,曾祖父決定親自去維也納取回他弟弟留下的遺產。在維也納,他在拉比·孔恩家裏住了幾天,並深深喜歡上了拉比一家人。博學的拉比和他友善的家人使曾祖父自願留在了那裏,然而,後來拉比一家卻被極端的正統宗教主義者給毒死了,曾祖父只好重返黑壘。

  所有這些給曾祖父以沉重的打擊:政治的恩怨是非使他的弟弟死於非命;在維也納,他又親眼目睹了猶太人自相殘殺的慘象。他一直是一個講究實際的生意人,政治上尤其在宗教信仰方面,他更傾向於改革派。可是在拉比一家慘死之後,他放棄了宗教信仰,成了一名叛教者,猶太教也從此從我們家中銷聲匿跡了。

  離開黑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繼續生活在那裏日子會更加艱難。一八四八年以後,秘密警察的觸角無所不至,這使得人們惶惶不可終日。而那些猶太教的正統極端分子們對曾祖父的叛教行為恨得咬牙切齒,向他的那些有錢主顧們散布說,曾祖父的弟弟是個激進主義者。於是那些有錢人就不再光顧曾祖父的裁縫店了。一般性的小生意又很難維持家用。最終,曾祖父決定舉家遷往紐約,那時候我的祖父哈蘭姆只有三歲。一八五○年,曾祖父一家四口移居美國。

  祖父哈蘭姆少年時就在家中的裁縫店裏幫忙。這本可以成為他以後發家的起點,可是哈蘭姆並沒有這樣一直幹下去。在祖父十三歲那年,他參加了聯邦軍。像當時許多年輕猶太人一樣,祖父希望能以自己的這一舉動證明自己的愛國主義立場:當時猶太人被普遍看成是一個食利階層,為了修正這一對猶太人不公正的看法,祖父英勇作戰,結果在葛特斯堡一役中雙腿中彈。

  他又返回了紐約。在他離家期間,他的父親長期被疾病折磨,最終死在醫院裏,他的母親也在十年前死去了。當時,他的兩個兄弟和妹妹正在為家產鬧得不亦樂乎,最後安娜姑媽帶著大部分的家產一聲不響地離開了紐約,此後一直杳無音信。祖父的兩個兄弟,傑克比和本傑明一直生活在紐約,但行同陌路,他們也很少探望祖父——一個孤苦的破子。好在祖父後來,在服裝區中一家以殘酷壓榨工人而聞名的工廠裏找到了一份差事,他才沒被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