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推理與調查 10 墓之町的暈眩坂

道路仍然彎彎曲曲。前面的路完全看不清,我們不知怎麽走出了坡路。

木場停住腳,為我說明:

“這裏呀,在上宿的盡頭,以前因揪樹(發音為enoki)和梧桐(發音為tsuki)並排,於是取名和樹相同的發音ennotsuki,也就是緣已盡了的意思。這個坡路取名為巖之坂,是不算俏皮的和押韻的稱呼‘厭惡緣盡的坡路’。啊,不過,倒是比前往京極堂途中那個叫‘墓之町的暈眩坂’的稱謂來得好。”

“墓之町的暈眩坂?那個坡路有這個名稱?”

“什麽?你不知道哇。嘿,那兩旁都是墳墓吧,所以叫墓之田町。然後只要穿過坡道的正中間,不知為什麽站著時,頭會發暈,所以叫暈眩坂。”

那個油土圍墻裏是墓場呀。

“從前好像有個叫什麽的寺廟,不知什麽時候變成廢寺。現在好像只有一個什麽宗派的和尚在管理。那個坡路仿效從前京都一個叫什麽戾坂的,裝模作樣似的名稱,但現在沒人這麽叫。”

“京都?一條戾橋嗎?”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

提起京都倔川一條戾橋,指的就是渡邊綱(譯注:九三五—一〇二五年,平安中期的武士)將女鬼的手腕切斷的那座有名的橋。還有,傳說陰陽師安倍晴明在那座橋下養了十二支式鬼(譯注:聽從陰陽師的命令,能自在變化、會施行不可思議法術的精靈)。橋的附近的確有祭祀晴明的神社。

“原來如此……!京極堂當神主的神社,原來是附屬於晴明神社的子神社。”

我不由得脫口而出。那時候借的燈籠,是屬於神社的東西。

除魔的五芒星也稱作晴明桔梗。星印是安倍晴明的家徽。木場以驚訝的表情眺望著吃驚的我。

“什麽?你和那家夥認識這麽久,竟然什麽都不知道。那裏的確是叫五藏晴明社什麽的唷。啊,走吧。”

走下緣盡坂盡頭,那附近就是所謂的貧民窟。伴隨坂橋宿泊處的廢止,聽說無處可去居無定所的流浪漢,以及走遊藝人、搬運工人等,開始在那一帶住了下來。現在好像以工匠和賣貨的人為首,撿垃圾的乞丐之流的也住了下來。

粗糙簡單的長形工人屋和小客棧相連。黑色的陰溝木板和潮濕的空氣,令人感到憂郁。可是和環境迥異的,這裏的居民們很開朗。不斷地聽到孩子喧鬧的聲音和女人們爽朗地話家常的聲音。

“俺呀,喜歡這裏的人。雖然窮,不能去澡堂洗澡,但他們覺得那又怎樣?我就喜歡這樣!盤腿坐在窮人上面、還裝得若無其事似的那種家夥,我打從心裏討厭。嘿,一直到最近以前,日本全國不都如此嗎?”

木場說到,使勁地挺了挺胸。

是的,戰後的日本,全國都是貧民窟。然後,各處都是毫無緣由的充滿了明朗和生命力,就像這裏!

復員以後,我卻無法理解那種明朗。日本輸了戰爭,大家為什麽不更悲傷呢?曾堅信的東西難道錯了嗎?煽動國民而喊出勇於做火塊啦玉碎啦、始終固執地堅持戰爭正當性的政府,簡直就像反掌似的竟標榜民主主義。另一方面,現在,國民的貧窮卻正相反地很鮮活地印在我的眼中。

如果告白的話,老實說,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反戰論者。但由於我在反社會以前,是非社會性者,所以未被識破是反戰論者。而且,雖非出於本意,也參加了戰爭。換句話說,是懦弱者。我為那樣的自己而羞恥。但至少據我所知,看得出有很多日本人,從內心相信戰爭的正當性。當然,沒有人真的喜歡死和戰爭吧。可是,出自內心認為,整個國家體制錯了的,究竟有幾人呢?

總之,以那種不可解的生命力為基礎,國家完成了和談。國民的生活也如破竹之勢般的向上發展,於是和富裕相對換的,那種生命力卻日漸薄弱了。

然而,這裏還留著。如果這個生命力才是發展的原動力,這裏也總有一天會和其他的街一樣,變得很整潔吧。

大概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