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京極堂 1 斜坡上的京極堂(第2/2頁)

我的確將買來的書賣掉了八成,然後,每次都會遭到這個脾氣別扭的朋友責怪。不過,他盡管滿腹牢騷,但收買我的書的正是坐在眼前的這個男人。

“因為有我這種人存在,所以你的生意才能成交吧。如果大家都不賣書,舊書店不就成了抓不到魚的漁夫了?並排在這書架上的你的獵獲物,不都從像我這種你不滿的賣書人那兒釣來的?”

“有人竟然把書和魚相提並論!”說完,京極堂店主顯得有點兒吞吞吐吐的。

在這種交談中,我被他反駁的時候比較多,所以,看到這個朋友一時無法提出機伶的反駁,我的心情感到些微的愉快。平常這種時候,我很快就會被反擊,所以,豈可讓勝算溜走,我趕緊插嘴說道:“哎,書和魚還不都是一樣。生意人中哪有像你這種把賣的魚擺在架子以前全都嘗了一遍的稀有人種?書店老板通常不是這樣讀要賣的書吧。為了想買那本書而特地到店裏來的客人該怎麽辦?”

“呵,舊書店裏的書都是主人的。既不是別家出版社托管的,也不是在替別人賣書。這家店所有的書,全都是我買的。要讀要當枕頭隨我高興,別人沒有插嘴的余地。客人是為了要我賣書才上門,我了解客人想要書的心情,所以,不是也賣他們了嗎?再說,我現在看的多半是非賣品。”

京極堂不知何故很高興似的,把手上線裝書的封面展示給我看。他在看的是一個叫鳥山石燕的畫師所寫、江戶時代的書《畫圖百器徒然袋》。這本是非賣品,確實是他的藏書。然而,只是很巧合地,現在讀的書是如此,而他幾乎讀遍準備賣的書也是事實。雖然沒有惡意,但我經常揶揄這件事。實際上,也基於這個事實,我才懷疑京極堂究竟有無做生意的意思?據我了解,他確實有著以自己想讀的書為主而大加收購的作風。不過,因為他感興趣的書很雜亂,所搜集的書種類幅度很寬,反而因此能夠肆應需求。

京極堂表情顯得更開心了,說道:“呵,上來吧!”

終於讓我進了房間。

“老婆不在,沒咖啡喝,反正你這人也分辨不出咖啡和紅茶的味道。就忍耐著喝變淡了的茶吧!”

他邊拿起原先就擺在津輕(譯注:地名,在日本青森縣)漆矮桌上的茶壺,京極堂老毛病不改地邊說著失禮的話。

“說什麽呀?看起來雖然是這樣,可是,分辨咖啡的香味我可在行哩!”

“呵呵呵,你在說笑吧,最近有一次,你在咖啡店點了哥倫比亞咖啡,小妹弄錯了端來摩卡,你明明不知情,反而向她解說自己其實喜歡摩卡的酸味什麽的,不是嗎?你呀,勉強算得上是個文人,你想說明事情的心情我可以了解,不過,坐在一起的我可難為情了。”

京極堂喋喋不休地說著讓人覺得不愉快的話,而且真的拿出了變淡了的茶。但我在走坡路時流了很多汗,所以,即使是這種茶也覺得挺好喝的。

大約十個榻榻米大的房間全都擠滿了書架,和在店裏的印象完全一樣。如果換了是主人的房間那一定更驚人,他的妻子始終抱怨到處都是灰塵,她不悅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這種情況並非貨品侵占住的地方,相反地,就如剛才他自己說的,是因為藏書已滿溢到店面了,所以只好把這些書賣掉來得正確。

我一進入房間,書店就算打炸了。有時候聊得起勁,連晚飯都會忘了吃。

我原本從大學領取微薄的資助金,從事粘菌的研究。但無法維持生計,所以,現在寫雜文貼補生活。這個工作在時間上很自由,除了截稿前一段時間以外,像這樣從中午開始閑聊打發時間都無所謂。京極堂雖做得不很起勁,但總歸是生意。起初,我擔心自己是不是會添人家麻煩,可是,如剛才所說的,看他絲毫沒做生意的意向,所以,漸漸地我也不在意了。

只不過,這個眼前的友人,盡管願意配合我的空档和我交往,可是,對我寫的東西卻完全不理解。我原本專攻文學,但為了肚皮,只好替給少年看的科學冒險雜志和不是很正派的三流雜志等匿名執筆,所以,被稱作窮酸文人我也沒話說。

“嘿,今天談什麽話題呢,關口老師。”

京極堂說完,抽起紙煙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