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蘑菇破關(第3/7頁)

常言道“幹活兒不由東,累死也無功”,堪輿點穴的收了錢,就得按主家說的辦,不該問的人家也不問。恰好當年在外方行走,途經十三裏鋪,見到一處荒墳兇穴,於是畫了一張圖,交給關家老祖宗。老祖宗即刻讓人置辦一口上過十八道大漆的棺材,給大蘭子穿上一身新娘子的裝裹,這意思是打發她出了門子,從此不是老關家的人了,然後用黑白紙剪了兩個小紙人,心口上各剜一個窟窿,黑的扔到河裏,白的放入棺中。吩咐前去送棺材下葬的人,棺材不許入土,墳前不許立碑,堆起一個墳頭,把棺材豎著插在墳頭上。這樣的棺材,沒有哪個盜墓賊敢動,一看就知道裏面的主兒惹不起,誰動這口棺材,誰就得填進去一條命,替老關家還上地府的債。上門女婿身為外姓,又不是本鄉本土的人,按關外的規矩,生下孩子隨媳婦兒的姓,嶽父家的祖宗牌位和家譜,上門女婿連瞅一眼的資格都沒有。如今媳婦兒死了,兒子也沒了,這個家還怎麽待?只好一咬牙一跺腳,來了個遠走他鄉不告而別。

關家老祖宗本以為土匪索要贖金不成,一定會撕票,自此一了百了,這一篇兒就算翻過去了。沒想到過了幾年,又聽說孩子不但沒死,反而被占據孤山嶺的遲黑子收養了。老祖宗暗暗心驚,孤山嶺上的胡子非同小可,若不斬草除根,等這孩子翅膀硬了,說不定就會上門尋仇。老祖宗便在家中設下堂口,擺放香案香爐,供上保家的紙狼狐,作法勾取這個孩子的小命。

血蘑菇那時候還小,只記得夢見身處一片荒涼之地,眼前一條大河嘩嘩淌水,河上有個木板橋,自己在河邊玩,不知從哪兒跑來一個白紙人,白衣白帽,一尺多高,臉上畫了五官,跟頭把式引著他往橋上走。血蘑菇好奇心重,而且從小膽大,見這紙人竟能走來走去,便想捉住了帶給白龍看,於是追著紙人往前走。剛走了幾步,背上突然挨了一鞭子,他大叫一聲,登時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看見老韃子手拎一條黑蟒鞭站在他身旁,二目炯炯,亮得嚇人,旁邊的白龍還打著呼嚕。血蘑菇坐起身來,揉著眼睛問老韃子:“老叔您咋的了?我又沒惹禍,急赤白臉地抽我幹啥?”老韃子一言不發,全是皺紋的臉上陰雲密布。當土匪的素來行事乖張、喜怒無常,瞪眼就宰活人,血蘑菇也不以為怪,讓老叔打一鞭子又能咋的,倒頭接著睡吧!

轉天一早,血蘑菇想起夢中的紙人,又去問老韃子,夢見紙人主什麽吉兇?老韃子仍不理會,他不敢再問了,心裏卻還嘀咕。血蘑菇在土匪綹子裏長大,學了滿嘴黑話,一肚子迷信忌諱。比方說,喝茶叫“上清”,吃飯叫“啃富”,只因“茶”和“查”同音、“飯”和“犯”同音,這些字眼兒從誰嘴裏叨咕出來,誰就要倒大黴。土匪十分信夢,夢見老頭兒,那是要迎財神爺;夢見大姑娘小媳婦兒,出門遇上貴人;夢見穿黃衣服的,走路能撿金疙瘩;夢見紅棺材,可以招財進寶。如果大當家的或四梁八柱做了這一類夢,綹子就會下山劫掠,甭管是砸明火、掐燈花還是別梁子,決計不會失手。血蘑菇做了這麽一個怪夢,心裏頭沒著沒落,怕惹老韃子不高興,又去纏著幹爹遲黑子,問夢見紙人是啥意思,是吉是兇?遲黑子哈哈一笑,說門神爺管不了廟裏的事,一個八竿子扒拉不著的亂夢,你屁大的小孩子胡琢磨啥?血蘑菇畢竟歲數小,沒過兩天就將此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而在血蘑菇十二歲那年,有天夜裏又夢到一個黃紙人,黃衣黃帽,身長六尺,描眉打臉,臉蛋兒上抹著腮紅,不由分說背上血蘑菇便走,一邊走一邊在口中念叨:“睜開眼,往上看,通關大道連著天,三頭六臂是神仙;三步兩,兩步三,背著小孩到河邊,彎腰施禮問聲安;晃三晃,顛九顛,水自有源河自流,龍王行雨浪滔天……”血蘑菇趴在紙人背上聽得入迷,不知不覺到了河邊,但見河水湍急、波濤翻湧,一座木板搭成的破橋架在河上,讓河水沖得左搖右晃,隨時可能倒掉。血蘑菇心生怯意,用力從黃衣人背上掙脫下來,扭頭往回跑。黃衣人三步並作兩步追上來,兩人一通撕扯。血蘑菇是在土匪窩子長起來的,整天翻山越嶺、騎馬蹚河,身手矯捷,遠勝常人,卻在黃紙人面前全無招架之力。黃紙人一把攏住血蘑菇,順勢扛在肩頭,大步流星奔向木橋。血蘑菇雙拳亂打、兩腳亂蹬,口中大呼小叫,可都無濟於事。

正當這個節骨眼兒上,猛聽“啪”的一聲脆響,一條黑蟒鞭打在黃紙人肩膀上。黃紙人冷不丁挨了一鞭子,丟了魂似的,一撒手將血蘑菇扔在地上。血蘑菇出了一身冷汗,立時從夢中驚醒,一骨碌身坐起來,只見老韃子二目圓睜,白胡子翹得老高,手持黑蟒鞭,一臉的凝重。此時的血蘑菇已經懂事了,老韃子不能再瞞著他,跟他說:“有人給你下了斷橋關,要置你於死地,一旦過了橋,你的小命就沒了!有此一而再,必有再而三,從今往後,你須處處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