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蘑菇破關(第2/7頁)

老祖宗也聽說孩子丟了,正發愁怎麽打發這個孩子,丟了倒是樁好事,真是老天爺開眼,如同移開了壓在胸口的一塊大石頭,總算緩了一口氣。正在這個當口,大蘭子帶著花舌子求見,說孩子讓土匪綁走了,求老祖宗賞下十根金條贖人。老祖宗穩穩當當坐在太師椅上,眼皮子都沒擡,不緊不慢地把碎煙葉裝進煙袋鍋子,拿手指按得實了,打上火抽了兩口,問那個花舌子:“哪個山頭的?”花舌子恭恭敬敬地回話:“孤山嶺上的綹子,大當家的報號遲黑子。”老祖宗略一點頭,眯縫著眼告訴花舌子:“回去告訴你們大當家的,這個孩子太小,長大了也不知道是個葫蘆是個瓢,我們不贖了,讓他跟山上待著吧!”大蘭子聽聞此言,如遭五雷轟頂,腦袋裏“嗡”的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哭成了淚人兒。

花舌子當了多年土匪,不知幹過多少追秧子綁肉票的勾當,頭一次遇到這麽狠心的人家,眼下這個當口多說無益,只答了一聲“好”,轉身出了關家大院揚長而去。回山給遲黑子傳話,遲黑子也覺得無可奈何。通常來說,土匪把秧子綁上山,秧子房的崽子為提防秧子逃跑,便使出各種手段折磨被綁之人,不讓吃飽、不給水喝、不許睡覺,不出三天,秧子便被折騰得有氣無力,全身如同散了架,讓他跑也跑不了。如果主家盡快拿錢贖人,秧子可以少受幾天罪;若有個遲緩,輕則割耳朵、削鼻子、剁手指,抹了尖兒給主家送去,重則直接“撕票”。孤山嶺遲黑子是耍清錢的綹子,雖說也是馬上過、打著吃,刀頭舔血、殺人不眨眼,可是號稱替天行道,劫富濟貧,在白山黑水之間威名赫赫,即使幹了綁票的勾當,也不能無緣無故撕票,何況是這麽小的一個孩子。但這話說回來,老關家不給夠了贖金,遲黑子絕不可能把孩子送回去,綠林道上沒這個章程。

遲黑子左右為難,溜達到後山秧子房,擡頭往裏一看,那個小孩正坐在草墊子上啃手指頭。秧子房的崽子一看大當家的來了,趕忙過來回稟,說這孩子頭一天上山時哭鬧了半日,隨便給他點兒吃的喝的,也就不哭不鬧了。遲黑子見這小孩挺聽話,那真叫“上人見喜,禍不成兇”,心裏頭一高興,幹脆把孩子留在山上,認成義子幹兒,吩咐手下一個老胡子,用個大皮兜子背上小孩,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山上這個老胡子,歲數可不小了,頭發胡子全白了,匪號“老韃子”,殺人越貨、砸窯綁票的勾當是幹不動了,專門給綹子燒火做飯、買辦糧秣。老韃子不僅經得多見得廣,還識文斷字,平常沒事的時候,總有幾個小土匪圍著他,聽他講深山老林裏神鬼妖狐、江湖上的奇聞逸事,在山上人緣混得挺開,盡管不是四梁八柱,在大當家的面前說話也有些分量。老韃子挺稀罕這個孩子,熬了點兒小米粥,一口一口地喂,又見他肩膀上有一塊血痕般的胎記,形如山林中的蘑菇,靈機一動給他起了個匪號叫“血蘑菇”。血蘑菇三歲當了土匪,要說也夠倒黴了,可老祖宗卻不這麽想,這孩子掉進土匪窩子,是死是活沒個定論,只要他不死,這件事沒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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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將血蘑菇帶大的老韃子,身邊還有一個幹兒子,報號“白龍”,是個半大小子,當初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欠了一屁股兩肋饑荒,上山投奔遲黑子當了土匪。匪號雖叫“白龍”,渾身上下卻跟“白”字不沾邊,長得黑不溜秋,站起來像個黑炭頭,躺下賽過黑泥鰍,臉似黑鍋底,一對掃帚眉,兩只大環眼,時常穿青掛皂,腿快力氣大,整個一小號的“黑旋風”。當年上山的時候,本該取個匪號叫“黑龍”,他說那可不行:一來大當家的遲黑子名號中有個“黑”字,他不敢借大當家的威風;二來他常聽縣城裏說書的講《三國演義》,最佩服白馬銀槍的常山趙子龍,因此報號“白龍”。白龍比血蘑菇大了十歲,挺講義氣,也拿血蘑菇當親兄弟,處處為他著想,吃的喝的都盡著他。爺兒仨整天在一起鉆山入林,老韃子背累了,血蘑菇就騎白龍脖子上。血蘑菇管老韃子叫老叔,按說老韃子的歲數,足夠給血蘑菇當爺爺,可是只能叫老叔,只因血蘑菇是大當家的義子幹兒,老韃子歲數再大,也是大當家手下的崽子,水大漫不過山去,不能亂了輩分。

再說山下關家大院這一大家子,孩子被土匪綁走,老祖宗除去了眼中釘,拔掉了肉中刺,暗中慶幸不已,大蘭子可不幹了,在老祖宗門前磕破了頭,哭幹了眼淚,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老祖宗仍是無動於衷。到了第四天早上,大蘭子萬念如灰,那個年頭兵荒馬亂,誰不知道胡子殺人不眨眼,三歲孩子落在土匪窩,不啻羊入虎口,三天沒消息,定然小命不保。大蘭子沒指望了,用飯勺子舀了點兒涼水,來到大門口,把水灑在地上,再拿飯勺子往門檻上連磕三下,磕完一下喊一聲孩子的大名。大管家關長鎖在一旁看得明白?她在給孩子叫魂兒。無奈老祖宗發了話,上下人等誰也不敢過問。大蘭子在大門口喊了三天三夜,出門投河而亡。老祖宗經過祁家小六子那件事,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說大蘭子改教不成,又是投河死的,欠著地府裏的債,業障太深了,不能進祖墳。先命人收殮了屍首,擱到白骨廟中,又托堪輿先生遠尋一個四煞俱全的兇穴,離雙岔河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