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十日後,杭州府官衙。

伴隨著一聲冷戾的呵斥,一堆官員扶著烏紗帽屁滾尿流的跑了出來。

從揚州到杭州,原本半月的行程硬是被壓縮為十日,太子仿佛不知疲憊般,宵旰憂勤,每日睡不到兩個時辰,醒來便是處理鹽務。

他勤政,底下的官員們自然也不敢懈怠,尤其太子爺成日頂著一張兇神惡煞的閻王臉,光被他淡淡瞥一眼,夜裏都能做整宿的噩夢。

於是乎,各地官員自發的加班加點,恨不得趕緊將他們這塊兒的鹽務理清楚,盡快將這位祖宗爺送走。

除了政務,太子每日必定過問的事,便是那“女刺客”的下落。

每當他問起這事時,最難的莫過於李貴

連續多日硬著頭皮承受太子的怒氣,他真的快撐不住了。

人都跑了快半月了,大淵朝這麽大,誰知道太子妃跑去哪裏了。

看著太子爺日漸陰郁的消瘦臉龐,李貴心裏苦,比吃了三斤黃連還要苦。他忍不住埋怨太子妃的不安分,同時又祈禱老天保佑太子妃平平安安,最好趕緊能找到。

這一日傍晚,訓斥完一堆大小官員,裴元徹照例問起顧沅的下落。

李貴苦著一張臉,婉轉答了一通,最後總結,“尚未尋到線索。”

真是邪了門,難道太子妃會飛不成?派出去的人那麽多,江南這一片也嚴密封鎖盤查了,就連江南以外的其他州府也得到了盤查的命令,可太子妃就像是人間蒸發似的,除了知曉她拿了長安戶籍,除此之外,毫無頭緒。

離開這麽多日,太子妃怕是早就換了個新戶籍吧?聽說在民間有不少私下裏售賣戶籍的,城裏的戶籍價貴搶手,村鎮戶籍便宜易得,太子妃出門肯定帶了許多錢,找人牙子買個戶籍也不是什麽難事。

李貴想到的這點,裴元徹許多天前就想到了。

搜索三天而得不到任何線索,他就有預感,顧沅離他越來越遠了。

這些日子,他只有累到極致時,才能勉強睡上兩個時辰,然而,便是這兩個時辰,他也睡得極不安穩。

睜開眼睛想的是顧沅,閉上眼睛在夢裏依舊是她。

他夢到她在外頭被人欺負,吃不飽穿不暖,不諳世事一小姑娘,傻乎乎的被人賣了還倒給人數錢……

他在夢裏急得跳腳,想要攔著她,不讓她跟歹人走,可不管他如何喊她,她都聽不見一般。

到後來,他活生生被氣醒。

醒來一睜眼,身下睡得是華麗柔軟的床,四周是典雅貴重的裝飾,再看身側空空蕩蕩,再不見他綿軟如雲的太子妃。

一時間,胸口變得空落落的,仿佛被生生剜下一塊肉,有冷風呼嘯刮過,只剩下無邊的孤寂與悲哀。

這種空蕩落寞之感,上輩子顧沅去世後,他體驗過無數回,但如今的心情與上輩子卻是有些不同的。

上輩子他對她更多是想念,是傷心難忘,是一種痛恨自身的無能為力。可這回,憤怒傷心是其次,更多的是擔驚受怕,時時刻刻折磨著他,讓他不得安生。

手指驟然收緊,裴元徹重重閉上眼,一口濁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靜默半晌,他睜開眼,狹長的鳳眸中泛著幽幽寒光,“秦州那邊可有消息了?”

李貴精神一震,忙道,“奴才正要向殿下稟告秦州的消息。”

他彎著腰,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遞到黃花梨木的桌案上,又雙手交疊在身前,低眉順眼的退至一旁。

裴元徹打開那封信,快速掃了一遍,英俊的眉眼間稍顯松泛。

李貴小心翼翼瞧著,暗地裏也松口氣,看太子爺這副神態,想來太子妃與秦州那位文郎君並無聯系。

正如李貴所想,暗探送回的信中說起文明晏這段時間一直在秦州境內恪守本分,從未有過什麽異樣舉動。

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撚起薄薄的信紙,裴元徹掀開小香爐的蓋,將信紙點燃。

淺黃色火舌將信紙一點一點燃為灰燼,他的眸光也愈發幽暗。

與文明晏無關,那她真的就一個人逃了?

意識到這點,他的心情並沒有想象中的放松,反倒愈顯沉重。

這一刻,他更希望她身旁有個可以信賴的男人陪著一起,否則她一個女人在外遊走,實在太過危險。

可轉念間,心頭陰暗角落裏冒出個聲音:她身旁若有其他男人,你能忍受麽?現在人都跑了,還裝什麽大度?毫無意義。

兩道聲音在心頭對抗,最後,他攥緊拳頭,狠狠地砸向桌面。

“砰”的一聲巨響,嚇得屋內的宮人們一個哆嗦,齊刷刷跪了一地,惴惴不安的喊著殿下息怒。

裴元徹盯著桌面,面色沉冷,渾然不覺的疼痛般。

好半晌,他拿起狼毫筆,在潔白宣紙上紛紛揚揚落下數行。

……

長安城,永平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