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六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換成自己,敢在葛老太師和一群雖說絕不算位高權重,但至少能夠有一定機會和皇帝說得上話的皇室宗親面前,明明白白地表示,如果朝廷不重用自己,只打算將自己當成是一介無足輕重的小吏,那麽,自己為朝廷做事也是有期限的,而這期限只有區區五年嗎?

閻禹錫在內,每個人都在悄悄問自己同樣的問題,而最終,顯然眾人的觀點就有分歧了。閻禹錫搖了搖頭,沉聲說道:“白沙先生能五年兢兢業業,但若是換成我,我只怕要說,哪怕曾經吃過廩生的廩米,也享受過身為舉人的免賦稅田,可與其做小吏,我不如歸鄉教學。”

“因為,我做小吏也許會對朝廷有些微的貢獻,但相比我教書育人來說,那卻實在是相差太遠,誰說教授學生就不是為國出力?更何況,上官若是德行上佳,才能卓絕,那麽我自然心服口服,但若是上官大腹便便,屍位素餐,卻還要橫挑鼻子豎挑眼,我卻不能忍。”

“昔日陶五柳曾說,不為五鬥米折腰。我雖遠不如五柳先生高潔,卻也不願屈就區區小吏,因為我若是去小吏,勢必不如那些世代操刀筆吏營生的吏員之家來得嫻熟。而日日埋首於案牘,荒疏了學業,無疑得不償失。”

對於閻禹錫這同樣言辭鋒利的表態,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卻同樣沒有做任何評判,而是看向了另外三人。結果,三人的表態和陳獻章閻禹錫又有細微不同。

一個人表示,朝廷廩米也好,免一部分賦役也好,那是為了養士。既然是養士,而不是讓天下生員去和文書小吏爭奪飯碗,那麽既然有重臣的舉薦,朝中皇帝和重臣卻不願意重視人才,卻只讓人做一個區區文書小吏,那就只能拂袖而去了。

另一個人則是表示,就算是滿腹經綸的名士,但在實際事務上既然沒有經驗,那麽,貿貿然要求過高的官職,以及上官的信任,那有些不切實際。昔日諸葛武侯的隆中對固然名揚千古,但事實證明,天下更多的是自詡諸葛武侯卻沒有諸葛武侯之才的人。

應該腳踏實地,熟悉了實際事務之後,再展望更高的官職和施政空間。

最後一個人的態度一樣很強硬,稱地方上縣尉縣丞通判府丞之類的佐貳官,朝廷中樞六部中那些照磨,檢校,全都是留給那些不入流吏員熬資格後入仕的,如若真正的讀書人被人舉薦之後還要屈就這樣的位子,那麽說出去不但是與吏爭位,更是把自己下降到了吏的層面。

而皇帝一個個聽完五個人一一表態,最終就瞥了一直老神在在的自家老師葛雍一眼,隨即因笑道:“老師看人的眼光果然是不同凡響。這五位曾經在公學講學的先生雖說性子不同,學問也不同,但都是敢言之人,更是敢說實言之人。”

面前這個問題尖刻的中年人,竟是突然直接叫葛雍老師,眾人登時貨真價實地大吃一驚。可是,還沒等這些終於意識到皇帝真實身份的名士有什麽反應,皇帝就笑呵呵地說:“今日此來著實不虛,朕也從各位的話裏有所收獲。驚擾了老師的客人,朕在此賠禮了。”

施施然抱拳拱了拱手,皇帝不慌不忙轉身就走,而那些最初充當馬前卒的宗室們,則是趕緊紛紛跟上——不然留下被人問東問西嗎?

而他們這一走,目瞪口呆的名士們這才終於恢復了正常思維能力,自然是齊刷刷地扭頭去看葛雍。這時候,剛剛一直都沒開口的葛雍方才破口大罵道:“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丟下爛攤子給我收拾,天底下有你這麽不肖的學生嗎?”

雖說皇帝已經出了門,但閻禹錫很確定,就葛老太師這極大的嗓門,皇帝肯定能夠清清楚楚地聽見。

哪怕不至於覺得皇帝會因此怪罪葛雍,但他還是捏了一把汗,結果,他沒等到皇帝去而復返,反而等到了外頭一個小廝誠惶誠恐的聲音。

“老太爺,皇上說了,今天攪擾了您這裏的一場盛會,您罵他兩句也是應該的。作為彌補,他回頭命人從古今通集庫裏挑五套新印本賜給今日應邀而來的諸位,只當是賠禮。”

說到這裏,那小廝頓了一頓,隨即又小聲說道:“皇上說,聽老太爺您這罵聲中氣十足,回頭就送一匣子羅漢果來,讓您好好泡茶潤潤嗓子。還說,廣東布政司那邊剛剛獻來了一批海外來的算學書,回頭不如先送來給您看看?要是覺得好,就讓通譯翻譯出來?”

聽到皇帝送羅漢果“敗火”,葛雍自然為之大怒。然而,當聽到有算學書,他這才臉色終於轉好,卻是哼了一聲,不再繼續剛剛那個話題,而是沒好氣地甩了一句下去吧,繼而就和顏悅色地看向了今天自己請來的五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