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七章 荒謬推演

梁儲飛快地扭過頭去,當看見身後站著的恰是笑眯眯的張壽,他想到自己剛剛聽講聽得入了神,竟然沒注意到人站在自己身後,這下登時大為不好意思。

而在講台上講課的那位林先生,卻是因為視線的關系,最初就注意到了張壽的悄然來臨,此時聽到人誇自己講學精到,雖說他還不至於露出喜形於色的表情,但實質上卻是心花怒放。畢竟,張壽這是支持自己那不同其他史家的觀點,和一般的恭維自然不一樣。

張壽原本是不打算出聲的,但剛剛梁儲說話,他突然心有所感,最終就開口了。

此時,見梁儲和那位林先生全都在看他,滿堂學生也全都興致勃勃地回過頭來,仿佛都很好奇他會怎麽繼續說,他就真的煞有介事繼續了。

“宋太祖是從後周孤兒寡婦的手中奪得了天下,宋太宗更是有燭影斧聲的傳說,所以太宗對宗室的防範,其實也和防賊差不多。結果,初唐盛唐時,宗室可以根據才能出任地方刺史乃至於各級官制這種好的宗室制度沒學到,宋朝卻把晚唐十六王宅養豬這一套學了。”

“宋時宗室王位傳承,不是父子相繼,而是兄弟相承,宗室又不能科舉,又不能經商,當然不是當閑人,就是當‘賢人’。兩漢之交,有光武中興,兩宋之間,宋高宗雖說是宋徽宗嫡親兒子,可於國於民,別說明君賢主,甚至在元人的《宋史》都被大加撻伐。”

“可是,他在被人擁立為帝之前,年輕時難道不也是當成‘賢王’培養的?”

“今人之中,大多數都只知道風波亭,又有幾個人知道宋高宗趙構的《瀚墨志》?雖說他及不上他的父親道君皇帝宋徽宗書畫雙絕,可縱觀南宋,在書法一道上超越他這位天子的,還真是挑不出來幾個。此父子若只是宗室,那當時人絕不會說他們昏聵,而只會稱之為賢。”

“宋徽宗絕頂聰明,書畫樂器,花鳥魚蟲,蹴鞠博戲,從藝術到玩樂,他無一不精,當時宋哲宗怎會不覺得這樣的弟弟是很讓人放心的賢王?而宋高宗不但醉心書法,而且大敵當前時,曾經慷慨激昂主動請赴金營為人質,如果事情到此為止,怎麽就不是賢王?”

“可壞就壞在他們最終卻成了天子,那本該放在書畫雅事的絕頂聰明卻放在了權謀爭鬥上,那慷慨激昂被權位消磨殆盡,在位時間又長。於是當父親的將北宋大好河山葬送了一半,當兒子的把本來有可能恢復的大好局面也完全葬送,由此留下了千古罵名。”

“既然一個葬送半壁江山,一個葬送自家大將,誰還在乎他們在其他方面賢不賢?”

“可天下敗壞至此,也不完全是他們這父子兩任天子的責任。宋時的軍制是因為吸取殘唐五代藩鎮作亂,兵馬動輒逐走主將擁立新主的教訓而設定的,國家養兵雖多,能戰的卻少。到了宋徽宗的時候,就連西北兵馬也已經遠不如從前,所謂的將門也是爛了根子。”

“而自宋神宗之後,新舊黨爭就是朝中主旋律,神宗時如此,哲宗時如此,到了徽宗時,其實還是如此。哪怕向太後選擇了哲宗皇帝一母同胞的另一個宗室,那也好不到哪去。哪怕宋哲宗在世,一旦看到金國崛起,圖謀遼國,他又會如何?”

“絕對的利益面前,朝中縱有有識之士覺得唇亡齒寒,可哪一代皇帝真的能夠放下宋遼幾代世仇,燕雲十六州的誘惑?沒有海上之盟,也會有這裏那裏之盟。就算看穿了,不去發兵助金國,可金國破遼,真的缺了宋軍之力就不行了嗎?不打了嗎?”

“只要不能在金國破遼期間厲兵秣馬,隨時備戰,金國打下遼國之後,遲早會輪到宋。而一個沉疴已深的宋,就猶如步履蹣跚的老者,哪裏是說勵精圖治就能勵精圖治的?上上下下多少盤根錯節的關系?”

“所以,也許宋金大戰能拖延一下,但勝負如何,卻也很難說。畢竟,金國新生猛虎,銳意進取,而宋朝呢?別看金太祖阿骨打死了之後,吳乞買在位後期金國內鬥……”

“就算再內鬥,那些金國兵馬也足夠把北宋那些所謂的名門強將和精兵虐一遍又一遍。最重要的是嶽武穆這種將軍,宋朝的那些皇帝和文官容得下一時,容不下一世,哪怕換成宋高宗和秦檜之外的其他君臣也不行。這是體制,是上百年以來的傳統,除非……”

張壽說到這裏,卻是笑呵呵地手指往一個個學生頭上點了點:“除非你們覺得,就在宋徽宗末期,金國滅遼,而後率軍南侵之際,你們自己突然附身在了宋徽宗,又或者後來的宋高宗身上,提早知道金國厲害的你們,能夠竭盡全力把局面扳了回來。”

這最後一個話題,張壽幹脆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惡趣味。而他這麽一說,就只見這一大堆貴介子弟先是驚愕,隨即人人都露出了興趣盎然的表情。張大塊頭更是拍著桌子說道:“這倒有趣!如果換成我,那時候不管三七二十一,重用嶽武穆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