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四章 相似卻不同

張壽循聲望去,就只見皇帝並不是坐在那兒等他和楚寬二人進入,而是赫然正帶著花七從對面一處小門進來,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慍怒,他第一反應是楚寬談論一家一姓興旺發達的這番話被皇帝聽到,於是以為是暗諷,可再細細一想,他又覺得很可能不止這麽一回事。

難不成……楚寬之前自訴身世的那番話,也被皇帝聽到了?

雖說皇帝這話是沖著楚寬去的,他大可以裝聾作啞,可他剛剛畢竟是個聽眾,因而他只能打岔道:“剛剛楚公公對臣說了他的身世,後來一時興起引申開來,其中大概有些語句不免不太謹慎,這也有臣追問細節的緣故,還請皇上見諒。”

雖然楚寬帶張壽進來時一番話說得非常突兀,但三皇子聽了卻覺得心情復雜。從他的角度來說,皇後被廢,方才有他如今入主東宮,可想起從小到大的生活,想到這段日子的諸多風波,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嫡母賢德,如果長兄雄才大略,他是不是更安於那樣的生活。

而且,是不是天下家庭更應該一夫一妻?因此,眼見父皇責備楚寬,張壽卻幫著說話,他下意識地就也想要開口。可下一刻,他卻發現跟著父皇進來的花七竟是對他微微搖頭。

猶豫了片刻,三皇子到底還是沒有貿貿然開口。而下一刻,他卻平生第一次驚懼惶恐了起來,甚至覺得自己沒有出言轉圜當和事佬,這是不是錯了。

“張壽,你用不著幫他說話!楚寬,你剛剛明著是說你那兄長,可你難道不是在罵你那生身父母管生不管養?沒錯,朕對大郎也是管生不管養,可那是朕不想好好教導他嗎,皇後那時候防朕就如同防賊似的,自從有了兒子之後,她就變了一個人!”

“朕是沒有給他們多少作為父親的教導和提醒,但朕從來都沒有虧待過他們,太後更沒有!他們一應待遇都在三郎四郎之上,他們的老師也是皇後千挑萬選,可他們後來成了什麽樣子?朕要不是把三郎四郎接過來養在身邊,他們說不定早就被兩個兄長欺壓得沒命了!”

“朕也想一夫一妻,就和趙國公朱涇似的,前有元配,後有繼室,全都是情投意合,縱然一度誤會十幾年,但到頭來還是能夠重修舊好……可太後說皇家不怕兒子多,就怕兒子少,又舉出了南宋皇帝不得不養子入繼,漢末幾代皇帝出自民間的例子,朕還能說什麽?”

“朕知道不能憑借血緣讓他們乖乖聽朕的話,照朕的安排去成長,也知道違背了昔日對皇後的某些承諾,但她既然變了,朕當然也不得不變。朕在冊立三郎為太子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覺悟,就是犧牲大郎和二郎也在所不惜!”

就在三皇子心頭駭然,張壽在心裏暗自嘆息的時候,真正直面皇帝怒火的楚寬突然開口說道:“皇上既然早已想通,那奴婢剛剛那番話實在是畫蛇添足。”

“……”

這一次,輪到張壽震驚了。他就覺得楚寬不會毫無緣故地突然對他剖明心扉,甚至還饒有興致地說起幾十年前的舊事——要知道,就算他替楚寬說話,人也不至於就這麽把他引為知己吧?果然,鬧了老半天,楚寬只怕是早就知道皇帝在附近,於是故意那麽說的!

此時此刻,見皇帝氣得仿佛下一刻就會原地爆炸,來上一句戲文裏最常見的拖出午門,斬首示眾,他頓時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汗珠,看了一眼三皇子,認認真真地考慮自己是不是要找個借口把三皇子拖出去,把地方留給這對自幼相伴,關系密切的君臣,又或者說主仆。

然而,他卻還沒來得及把這個想法付諸實施,就聽到皇帝突然開口問了一句:“張壽,你和你家阿六爭執起來時,會怎麽辦?”

面對這個突兀到極點的問題,張壽忍不住愣了一愣——但下一刻,他就醒悟到,皇帝只怕覺得,他和阿六的主仆關系,與這位天子和楚寬有點相似。

可即便理解了這話的用意,他仍是故作茫然地瞪大了眼睛,隨即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皇上,阿六從來都不和臣爭執的。”

見皇帝有些不解,他就進一步解釋道:“臣若是和他有了分歧,要麽擺事實講道理把他說服,要麽他用實際行動力把臣壓服。之所以爭不起來,是因為他說不過我,我打不過他。我們就仿佛是互補的兩個人,所以大多數時候彼此忍一忍,那就過去了。”

“當然,臣也不是什麽都忍著他。阿六這小子不太喜歡與人來往,平時能動手就不說話,臣為了糾正他這毛病,也時常特意讓他去做一點需要人際交往的事,只不過……”

“大多數時候,這種安排都很失敗,因為他能把正常的事情做出不正常的結果來。”說到這裏,張壽就繪聲繪色說起了朱瑩上次對他說起的“九出十三歸”那個笑話。一時間,皇帝固然還竭力死繃著一張臉,但三皇子卻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