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樣一句話,如果此時司禮監的人都還留在這公廳附近,聽了必定會心裏犯嘀咕。啟程南下那叫做上路,而要是二皇子出了什麽岔子一命嗚呼,這也叫做上路,葛雍堂堂學富五車的帝師大儒,怎麽說話居然這麽不講究?

而對於葛雍這麽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楚寬的回答卻也是遲遲未至。盯著葛雍看了好一會兒,他方才啞然失笑道:“二皇子就算要走,那也多半得等到太子冊封完再走,否則他要是在半道上鬧騰起來,豈不是沒事找事?不過究竟幾時,這自然要聽憑聖裁。”

“呵呵。”

葛雍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淡淡地說:“原來二皇子還得過這麽久再上路。此去瓊州山高路遠,之前九章認識的那個老鹹魚也就是啟程得快了一點,皇上還擔心他是帶著冼雲河那些人犯逃跑,這要是二皇子坐船從天津出發,半道上有個什麽問題……”

他故意頓了一頓,漫不經心地掃了楚寬兩眼,絲毫不怕自己說出來的話有什麽犯忌:“比方說,沉了船,遭遇了海盜,又或者是巧之又巧地感染了惡瘧……”

這話還沒說完,剛剛一直顯得很鎮定的楚寬就不由得變了臉色:“老太師這話是什麽意思?二皇子出行,就算是獲罪,自然也會帶足了護衛,至少兩個太醫隨行!”

雖說張壽給那些瓊州府的冼雲河等人連大夫都想到捎帶上了,但這年頭的醫術水準實在是太差,按理來說,楚寬想到給二皇子配備太醫,這也並不出奇。然而,葛雍完全不信人會這麽善意好心!

“什麽意思?”他挑了挑眉,剛剛還顯得輕描淡寫的口氣,陡然之間多了幾分銳利的鋒芒,“廢後……更準確地說應該是敬妃,她從坤寧宮移居出來之後,近來的景況聽說很不好,甚至有人說她半是癲狂半是瘋?有些人大概會覺得,那是裝瘋賣傻,但也許她是真瘋呢?”

楚寬剛剛遽變的臉色,此時此刻又完全恢復了正常。他沒有再去和葛雍唇槍舌劍,而是幹脆保持了沉默。然而,老來致仕之後一向與人為善,頂多是和老朋友以及學生們鬥鬥嘴的葛老太師,這一次卻沒有因為他的沉默,而就這麽善罷甘休,而是又輕笑了一聲。

“敬妃大概活不了多久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估計也好不到哪去,旦夕且死。有人也許覺得這是永絕後患,反正皇上春秋鼎盛,宮中那些嬪妃也不是不能生,這不,裕妃又老蚌含珠了,興許日後還會有一個個皇子皇女出世。”

“既然皇上有的是子嗣,留著那母子三個禍害何用?重演當初英宗奪位那一幕嗎?英宗皇帝那還是有為的明主,至於大皇子和二皇子,只會便宜某些野心勃勃的陰謀家而已!”

不動聲色聽到這裏,楚寬終於笑了笑:“老太師這話臆測太過,就算是廢後和有罪的皇子,畢竟也曾經是皇後,是帝子,誰敢真的不把他們放在眼裏?誰敢真的要他們性命?皇上仁慈,否則換成任何一個皇帝,不論三皇子生母和妃還是裕妃,宮中早就冊立了新後了。”

“誰敢要他們性命?”

葛雍自言自語了一句,這才看著楚寬,一字一句地說:“呵呵,別人不敢,你敢。”

眼見得楚寬一張臉登時僵滯了下來,葛老太師便哂然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有些事情你就連皇上都可以瞞過,更不要說我這樣耳聾眼花的老骨頭。但是,這宮裏終究還是有明眼人的。”

“楚公公,這次是我和你說話,下一次就未必了。別打著為皇上好的旗子自作主張。有些人有些事,你碰了,那就是越界了。因為你覺得好的事情,別人未必覺得好。你是太後跟前長大的,也是和皇上一起長大的,有些事情應該不用我這個老頭子提醒才對。”

楚寬靜靜地看著葛雍撂下這話,隨即轉身離去,面上依舊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仿佛最初的神情遽變只不過是幻影。直到葛雍的背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他方才緩緩轉身進入公廳,在那張獨屬於掌印的座位上緩緩坐下。

葛雍在帝師之前,當過翰林,也突破尋常路做過禦史,殺過人,監過軍,治過水……總之,那遠非是只有一張嘴厲害的等閑清流,又或者祖宗蔭庇的勛臣貴戚。然而,葛雍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司禮監來,調查他的事,因為那位老太師沒那閑工夫,也沒那人手。

所以,就如同葛雍說得那樣,這位老人家只是個傳話的人,宮中另有明眼人。

“太後娘娘,是你嗎?”楚寬喃喃自語了兩句,最終深深嘆了一口氣。這個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不是皇帝,因為皇帝一直都比他小,看到的都是他刻意流露在外,最完美也是最成功的一面,唯有把一丁點大的他撿回去養著的太後,那才是真正了解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