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誰是奸佞小人?

天子無私事。這是儒生士大夫對一個完美皇帝的設想。如此一來,無論皇帝冊後、納妃、立太子……反正樁樁件件事情都可以拿到朝會上去討論,然後他們再動用各種各樣的本事去支持,又或者阻撓。至於最後成功與否,是名揚千古,還是遺臭萬年,那就各憑運氣了。

而若是把天子無私事這五個字更推進一步,那麽就是他們更加盼望的一種狀態——天子無私產。畢竟,貴為天子,都已經擁有四海了,還要私產幹什麽?什麽皇莊,什麽內庫,全都是不該有的,那是與民爭利!

從戶部的國庫裏,撥給皇家每年的必要花費,然後用各種圍繞在天子周圍的官府,比如光祿寺什麽的來供奉天子,而天子本人,則是垂衣裳而治天下,這不是很好嗎?

所以,日常的話,皇帝上朝坐在寶座上,對於各種各樣的陳奏,做出可,又或者不可的評判,做一個點頭搖頭大官人,而不要什麽事情都指手畫腳。這就是運轉成熟的官僚系統對一個皇帝的要求。

而但凡是個性強烈的天子,決計會抵制這樣一個重重枷鎖的系統。比方說當今天子,那就是典型的受不了被大臣擺布。不止他一個,他前頭坐江山的英宗和睿宗,全都是這樣的強硬性格。而當今皇帝最反感的,無疑就是大臣插手自己的私事,覬覦自己的內庫。

可相比這個,他心裏卻還有紮得挺深的另一根刺。

此時葛雍一提皇家那幾條大船,即便面前是自己一向最敬重的老師,皇帝仍然是沉下了臉:“老師,你以為朕不想派船出海嗎?別說張壽要招攬異邦賢達,其實朕也希望派出像他這樣眼界開闊的人出海,去好好看一看大明之外的天下!”

“那一支皇家的船隊是太祖皇帝留下來的,一直以來都是司禮監打理,歷代皇帝只不過坐享商船之利而已。之前世宗皇帝的那幾個逆子,也曾經圖謀過這其中巨大的利益,最後差點鬧到船隊揚帆遠洋幾年不歸,英宗能奪下大寶,也不無那幾個逆子倒行逆施的緣故。”

“雖然英宗和朕的父皇登基之後,司禮監服膺,商船歸來之後亦是立刻臣服,但英宗還沒來得及清洗其中那些見風使舵的人,就遇到諸子奪嫡,難以分身,也就顧不上那些船了。”

“等到父皇,同樣來不及在司禮監中大動幹戈就去了,楚寬進了司禮監之後,也不知道花費多少工夫才站穩腳跟,如今熬死熬退了那幾個老一輩的,自己成了掌印,方才算是一點一點地把那些原本就屬於皇家的東西重新接手了回來。但這些船一天到晚都漂在外面!”

葛雍卻不在乎皇帝那惱火的態度,悠然自得地問道:“是啊,你說得沒錯,但把從前那批人掌管的東西全都拿過來之後,你覺得,楚寬他還完全是你的人嗎?還是那個從小和你一塊長大的半兄嗎?半兄這話,別人聽著固然有些大不敬,但皇上應該不會生氣才對。”

見皇帝面色倏然一變,卻果然沒反對自己對楚寬的稱呼,老人家就嘿然一笑。

“這些年,他自作主張的次數也應該越來越多了吧?我聽九章說過,楚寬曾經對他信誓旦旦地聲稱,這大明能夠歷經內亂而薪火傳承至今,全靠他們這些身殘志堅的閹宦。”說這話的時候,他完全不知道,這身殘志堅四個字,是張壽自己加上去的。

沒等皇帝說話,葛雍就不慌不忙地繼續說道:“自從太宗之後這些年,幾任皇帝要麽是性格柔弱,凡事隨大臣處斷,要麽就是被溺愛慣了,即位之後就胡作非為的,直到英宗皇帝睿宗皇帝,這才總算是有了個明君樣子。而即便這麽亂,大明國力始終不落,這是為何?”

“一來是軍器局素來很要緊,而不論是英宗皇帝還是睿宗皇帝,全都在最初的時候就悄悄拿下了軍器局。二來,皇家的龐大產業也在司禮監的維持下,一直都平穩流轉,竟然沒有因為戰火更叠就易主。而皇帝只要有錢,就能有底氣,花起錢來也不用看大臣的臉色。”

“但軍器局為什麽會這麽輕易就擇主,打理皇家產業的司禮監,又為什麽從來沒有真正侵吞這巨大的款項,皇上可曾想過嗎?單單說是他們忠心耿耿,呵呵,這麽多年來都忠心耿耿,這得多不容易!”

皇帝從來都沒有認真地思量過這個問題,畢竟他又不是親手打下江山的睿宗,可這會兒被葛雍左一句右一句,原本因為被戳軟肋而有些驚怒的他,漸漸就恢復了冷靜。

他一貫認為是祖宗家法傳到現在,培植了一大批忠心耿耿的人才,這才能保住了最核心的軍器局,而司禮監更是把皇家那些產業打理得蒸蒸日上,所以哪怕某幾個老不死都撈得盆滿缽滿,但只要保證每年送上來的利潤都在增長,他也就沒有大動幹戈,可如今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