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差役亦法吏

洪山長並不知道對面那位他完全瞧不起的快班捕頭已經把他全家一塊問候了一遍。他只知道,自己此時滿心都是憤怒,因為他覺得,張壽這根本就談不上講學的亂七八糟東西竟然比自己嚴肅而認真的講學更受歡迎,這完全是如今國子監和世間學風日下的緣故。

然而,他雖說性格古板,被老師和女兒全都認為出了豫章書院就容易得罪人,但卻還至少知道這股火氣如果撒到周祭酒和羅司業的頭上,那就真的是四面樹敵了,因此,他只能沖著自己完全瞧不起的區區差役發火。

反正作為被皇帝召入京城的大儒,他根本無需把那些差役皂隸之流賤役放在眼裏!

然而,周祭酒和羅司業還沒來得及接話茬,洪山長就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洪山長此言荒謬,皂隸差役乃是賤役這一說法,從我朝太祖皇帝開國之後,就不存在了!”

見洪山長倏然轉頭眉頭倒豎地怒瞪自己,張壽卻臉色紋絲不動地走上前,對林老虎笑了笑後就淡淡地說:“衙門的三班差役都是做什麽的?快班的捕快負責追緝觸犯律法的罪徒,皂班的皂隸負責在公堂上站班,行使笞刑杖刑,而壯班的民壯,則是維持街頭治安,若有必要的時候,需要在危急時刻保護民眾。”

“雖然說時至今日,是有人掛著羊頭賣狗肉,魚肉鄉裏,苛待百姓,但太祖皇帝的初衷,三班差役是大明律的實際執行者,代表的是律法的森嚴,因而如今大家貶稱的黑狗皮,在太祖年間,那一身卻是律法的代名詞。若是一般市井小民認為他們是賤役,情有可原,但是……”

“洪山長你身為飽學鴻儒,莫非卻不知道當初太祖皇帝的一片苦心嗎?他在誥敕之中,曾經幾次三番強調,三班差役是法吏,不是賤役!”

見洪山長一張臉已然變得鐵青,張壽突然伸手指著林老虎,一字一句地說:“而你剛剛指斥是賤役之流的順天府衙快班林捕頭,他子承父業,做這捕快已經有三十年,什麽飛賊大盜,但凡到了京城,在他手底下不知道折了多少!”

“你以為老虎二字是他的真名嗎?那是因為人們稱贊他嫉惡如仇,捕惡如虎,所以才送了他老虎二字作為尊稱!法吏以律法為準繩,將一切作奸犯科的惡徒繩之以法,即便不如為人師者能夠為人傳道受業解惑,卻也不該受到歧視!”

“從古至今,多少大案要案都是壓在衙門差役身上,限期要破,為此限棍都是他們領,那點俸祿卻少到可憐,太祖皇帝正是為此真心實意地感慨過,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天下差役之所以能有那麽多不肖之輩,也是由此而來,於是方才銳意改變局面。”

“洪山長你乃是博覽群書的鴻儒,莫非不明白這些?是老而昏聵,還是故作不知?”

林老虎已經快被張壽說到眼淚都出來了。如果說從前他還覺得自從張壽來到京城,帶來的麻煩多多,那他現在就覺得,這麽一個通情達理的年輕俊傑,帶來的麻煩再多都值!

見洪山長簡直快氣瘋了,剛剛目瞪口呆看著張壽火力全開擠兌人的周祭酒終於反應了過來。他趕緊笑著打哈哈道:“好了好了,這才多大一點事……”

然而,這一次他仍然沒能把話說完,就被人打斷了。

說話的是不慌不忙的陸小胖子:“大司成此言差矣,這不是多大一點事……這是不可輕忽的大事!要是天下大儒都和洪山長這般,不把三班差役當成一回事,甚至蔑視他們,把法吏當成賤役,那豈不是不把太祖爺爺的一片苦心放在眼裏?”

“你們……你們……”

洪山長終於完全被氣瘋了。雖然當初見皇帝的時候已經被張壽氣過一次,但那一次好歹在場的人還不多,可此時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四周圍還有尚未退場的監生和舉人!又羞又怒的他想要反駁,可平時都是拿著聖人經義責問人的他,此時難道把聖人經義拿來當武器,直斥太祖皇帝當年把差役當法吏,那根本就是純粹瞎胡鬧?

旁邊的肖山長和徐山長見洪山長一副就快氣炸的表情,忍不住對視了一眼——雖說太湖書院和華亭書院一向都是對手,但在此時此刻,兩個死對頭卻都覺得洪山長實在是太不中用了。自己非要逞口舌之利,如今被人擠兌得說不上話來,那至少還有最後一招絕戶計吧?

吵不過就裝暈!

張壽好歹比你年輕這麽多,傳揚出去不知敬老尊賢,把長者當場氣暈了過去,你那些出自豫章書院的學生也就能順理成章地介入了,不是嗎?

想歸這麽想,兩位幾乎聯袂而來的山長卻沒有一個打算提醒洪山長的——大家是競爭對手,洪山長甚至還嘩眾取寵地要把女兒嫁給大皇子,他們看人笑話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