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最美麗的誤會

葛翁,大名葛雍,致仕太師,帝師,皇子師,無數達官顯貴拼了命讓子女拜入門下的高人,本朝兼任國子監祭酒時間最長的記錄保持者,天下至少百余書院的名義山長。

因為品酒天下一絕,老人家在京城是至少幾十個酒肆最受歡迎的客人;而詩賦寫得好的他更是青樓名妓一擲千金求詩的恩客,奈何老人家十年前就封筆了。

孤陋寡聞的鄉下小郎君張壽,當然不會知道這些信息。然而,他有一個最好的情報員,那就是在京城長大,達官顯貴如數家珍,八卦新聞無所不知的朱大小姐。

饒是他待人接物素來不怯場,當日第一次見葛雍時也泰然自若,如今在得知對方身份後再次面對面相見時,心情不禁微妙到了極點。這會兒葛雍已經強硬趕走了那些紈絝子弟,正大剌剌地在他這不大的家裏轉悠,東張張西望望,那種態度詭異到讓人心裏發毛。

終於,最後老頭兒轉悠到了他跟前,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張小郎君,又見面了。看到你口中的欺世盜名之徒,是不是很驚訝?”

張壽本來有些緊張,可此時卻被這老小孩的舉止給逗樂了。好容易才忍住笑,他連忙一本正經地說:“那時候我有眼不識泰山,還望葛翁恕罪。再說,我也不知道翠筠間本來是您的,所謂欺世盜名之徒,不是指桑罵槐說別人,純粹是說我自己。”

朱瑩連忙搶著辯解道:“葛爺爺,這事不能怪張壽,那主意是我幫他出的……”

她這話還沒說完,光潔的額頭上,就挨了老頭兒一指頭,瞬間就說不出話來了。

“小瑩瑩,我還不知道你麽?從小就是個愛慕好顏色的,當初你爹求我去教你,你起先還各種耍賴拖延,等見了我之後,就追在老人家我後頭一口一個葛爺爺,還不是見我老人家年紀大卻有風儀,不但講課不古板,還成天給你講笑話?”

“實話實說,你是不是看這張家小郎君長得玉樹臨風,性情人品都很合你脾胃,於是才安排你家的人到京城四處煽風點火,安排這麽一出,想讓他和老人家我一樣做個萬人師?”

朱瑩偷瞥了一眼張壽,隨即老老實實地小聲說:“是……”

葛雍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斜睨滿臉苦笑的張壽道:“至於張小郎君,是不是對瑩瑩這自作主張的舉動很無奈,卻又偏偏胳膊擰不過大腿,攔不住那些紈絝子弟,所以只能竭盡全力攔一下我這樣的因為好奇而來訪求高人的家夥,不惜自己罵自己欺世盜名?”

什麽叫胳膊擰不過大腿!

張壽又好氣又好笑。行動力太強的朱大小姐,確實是一個沒看好就要惹出大風波,可只要好好說話,她還是至少能聽勸的。而且,之前她根本沒和他商量,他是被蒙在鼓裏,而不是攔不住!

至於他,昨天對葛翁說什麽所謂高人欺世盜名,真的不僅僅是因為誠實,而是因為那會兒他就隱約覺得老頭兒不大尋常,於是琢磨著是不是打個預防針。當然打完之後,晚上他就立刻去做知心先生,對一部分人自揭真面目了……

但他還是果斷把責任直接攬在了自己身上:“大小姐雖說有些莽撞,但畢竟是因為我先出了那個餿主意,有錯在先。我之前只以為那竹林中的隱士既然好幾年不曾回返,竹屋年久失修,與其任由它傾頹,還不如廢物利用……”

見葛雍聽到廢物利用四個字,立刻吹胡子瞪眼,張壽只當沒看見。

“所以,我在農閑時請了村人整修,順便在附近又搭建了一些竹屋,把這一片地方起名翠筠間,然後給您曾經住過的那座竹屋命名為清風徐來堂,預備以後改作學堂,教一教村裏的孩子。”

“這次我百般無奈收下了那麽些學生之後,就把清風徐來堂當成了講堂,想著這隱逸呆過的地方,作為講堂,也算物盡其用。我自己搬去了水波不興館。這些名字都是我取的,讓您見笑了。當然,我知道這樣的雀占鳩巢是不對的,我向您賠禮。”

葛雍背著手繼續往前走了幾步,不緊不慢地說:“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蘇子瞻的這一首前赤壁賦,確實是千古好文。你知道拿這兩句給我那竹屋起名,還用了翠筠這竹子別稱題名雅舍,眼光品味都還算不錯。”

“雖說蘇子瞻當年要不是郁郁不得志,就不會在末尾感懷‘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了,但我老人家這輩子算得上是春風得意,如今卻是半截身子入土,該看開的都看開了,這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淡泊寧靜悠遠,也還算配得上。”

合著您老人家說了這一大堆,是吹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