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葛……葛……葛

唐銘的一張臉幾乎陰沉得能滴水。

然而,相比他,滿頭大汗,在那解題解到人都快要虛脫的謝萬權,那才是最絕望的一個。

因為此時此刻,翠筠間那些紈絝子弟幾乎傾巢而出,此時此刻張宅廳堂裏都站不下了,父祖官職相對較低,而且在家也不那麽起眼受寵的,就只能在廳堂外頭踮起腳看熱鬧。

眼看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絞盡腦汁卻連一道題都沒能解出來,謝萬權終於破罐子破摔,劈手將手中那個竹牌往地上重重一摔,隨即怒罵了起來。

“我讀的是聖賢書,拿這種算學小道來為難人,這算什麽!”

“昔日唐代官學,算經十書那是都要讀的,否則為官者上任之後,田畝增減,子民多寡,水渠進出水幾何,橋梁修在什麽時地方才能更牢固……林林總總全都要聽別人擺布。”

主位上張壽笑容可掬地擺事實講道理,見謝萬權臉色鐵青,根本沒法回答,四周圍那些紈絝子弟在那竊竊私語,不時有人沖自己投來各種各樣的目光,他就輕輕敲了敲扶手。

“你說這些題目是為難人,呵,昔日漢時寫出文采華麗,蜚聲四海的二京賦,官做到侍中,河間相的南陽張平子(張衡),人家若是在,不用筆,只憑腦子就能輕而易舉算出來這所有的題目。宋時追封張平子西鄂伯的時候,不是因為他的文采,而是因為人家的算學成就。”

“南朝能寫出安邊論的祖文遠(祖沖之),這點題目估計也就幾息功夫。還有本朝那位被太宗皇帝追封伯爵的戶部齊尚書,據說能把天下田畝人口收成賦稅等等全都爛熟於心,任何算學問題張口就來,你敢說陪祀太廟的他只不過是算學小道?”

“謝公子既然說算學是小道,那麽我再問你,何為粟,何為稻,何為麥?桑蠶和柞蠶你分得出嗎?野草和禾黍你分得清嗎?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一味讀死書,怎麽當得好官?好好回去多讀幾本算經和農書,再來指摘別人不學無術吧!”

張琛從前攆走的那些老師,也不知道多少人拿謝萬權這種別人家的孩子來抨擊他的愚魯不堪教誨,此時見謝萬權被張壽抨擊得體無完膚,眉飛色舞的他只覺暢快極了。

當下,他就趾高氣昂地叫囂道:“謝萬權,做不出還嘴硬不肯服輸,原來國子監齋長便是這等輸不起的貨色!”

前院中的朱瑩此時笑得眉眼都仿佛在放光,只恨不得陸三郎在張琛之後也趕緊再發揮一下,逼得謝萬權立時下跪認錯拜師。下一刻,她就聽到了唐銘的聲音。

“拿得起放得下,認賭服輸,雖說是算學小道,可謝師弟也沒有什麽輸不起的!只要能讓那位翠筠間中的老先生現身一見,他便立時拜師,絕不食言!”

張壽見唐銘用冷靜犀利的目光死死盯著自己,饒是他剛剛一役取得全勝,對這位關鍵時刻瞅準自己最大薄弱點的解元郎,也不禁有些棘手。

要知道,他著實沒想到找茬的人會來得這麽快,就算昨晚熬夜的那番長談已經起到了相當效果,剛剛把謝萬權逼到懸崖邊上也很成功,可現在他到底是被人反過來逼宮了。

他昨天才托鄧三牛給鄧小呆送了信,今天那需要的高演技人士只怕沒法及時趕到……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就狀似輕松地哂然笑道:“解元郎倒是說得輕巧,你以為翠筠間是誰都能進的,清風徐來堂是誰都能呆的?把算學視之為區區小道,一竅不通卻還不屑一顧的人,沒資格踏入那兒,沒資格和你視之為不學無術的貴介子弟共處一室!”

就在張琛帶頭附和,陸三郎興奮地吹著口哨,一大群紈絝子弟甭管昨夜有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全都在哄堂大笑,而唐銘也被成功氣得七竅生煙,卻不得不橫下一條心打算死死繼續咬下去的當口,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極大的嗓門。

“說得好,說得妙,什麽滿腹錦繡文章,一肚子都是狗屁不通而已!”

看到唐銘和謝萬權吃癟,正又解氣又擔心的朱瑩立刻扭頭望去,見一個大袖飄飄,神清氣足的老者笑眯眯地進了大門,她不禁愣了一愣,隨即竟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可下一刻,尚未睜開眼睛她就聽到呵呵一聲笑,肩膀竟是被人使勁拍了兩下。

“小瑩瑩,放心,不會讓你的如意郎君被人欺負的!”

朱瑩連忙睜開眼睛,再一看,卻見老者已經大步從自己身前走過,而那些紛紛好奇轉過身來張頭探腦的紈絝子弟,在看到來人時,竟是忙不叠後退讓路,動作之迅疾,簡直便仿佛見到了鬼,連踩到身後人的腳都顧不得了。

只是頃刻之間,那夾道歡迎的氣氛便營造了出來。

當聽到外間那個聲音的時候,張壽簡直是驚異到了極點,此時見昨天才見過的葛翁神氣活現地從人群中讓開的那條道進了這不大的廳堂,他便連忙站起身來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