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近日石寶渡船上猝發槍戰,一男子當場身亡。忠縣警察局懷疑此案系由地下幫會間走私分子之惡鬥,已嚴加追緝,望民眾提供線索,定有重酬。”

黎天成緩緩讀罷《忠縣報》的這則新聞,不禁長長一笑:“這才真的是指鹿為馬、偷天換日哪!韋定坤這一次吃了個‘啞巴虧’,只能是打脫牙和血吞了。”

任東燕在他身畔亭亭而立,雙臂環抱,別有一派英爽之氣四溢而出:“天成哥,我辦事,你只管放心。方遠照已被處置得幹凈利落、不留痕跡,韋定坤應該只會認為是共產黨方面的‘鋤奸隊’在清除自己的叛徒,決不會懷疑到咱們這裏來的。”

“唉,我也是被他們逼得實在沒法才找你出手的。”黎天成深深而嘆,“軍統局想借方遠照這件事兒搞垮忠縣黨部、搞亂忠縣政局,咱們決不能讓他們陰謀得逞。東燕妹子,你幹得實在漂亮。”

一縷黑亮的發絲飄然垂到臉側,任東燕下意識地用手指繞住,脈脈而道:“無論如何,我就只聽天成哥你一個人的命令。你讓我殺誰,我就殺誰;你讓我救誰,我就救誰。我只相信天成哥你永遠是對的,決不會問二話,也決不會泄露一個字。”

黎天成聽著,頓時感動得熱淚盈眶。他看到任東燕左肩上裹著那塊白紗布,不由得伸手摸了過去:“東燕妹子,你受傷了?快,快讓我仔細看一看。”

任東燕頰邊湧起了嬌羞之色:“沒什麽大傷。雷傑的子彈一顆也沒打中我,只是在我肩膀上擦破了一點兒皮。”

黎天成又驚又悔,痛惜道:“幸好只是這樣一點兒輕傷,你若是稍有意外,我黎天成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他頓了一頓,緩然說道:“你去暗殺方遠照的那個上午,我一個人待在這裏等著,為你提心吊膽的,手心裏一直捏著一大把冷汗哪!”

“真的?”任東燕眸光一漾。

黎天成用力地點著頭:“真的。”

任東燕俯過身來,一雙大眼瑩瑩然盯視著他:“你交給我的消息那麽準確,制訂的計劃又那麽周詳,不出意外是正常的,出了意外才是反常的。我對你都有那麽堅定的信心,你卻對自己沒有自信?又或許是你因為太在乎我而變得忐忑難安?”

黎天成伸出雙手輕輕捧著她明艷的面靨,毫不回避她的灼亮目光:“東燕,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已經後悔不該讓你去擔當你不該擔當的事情了。可我在危急關頭,第一個想到求助的就是你啊。”

“這不就得了?你也看到了:我倆珠聯璧合,並肩作戰無人能敵!”任東燕粲然一笑,照得黎天成心底亮堂堂、暖乎乎的。

他靜下心弦,拿過一個文件夾,冷聲一哼:“你看,韋定坤這個人狡猾得很—方遠照明明是他們軍統局的人在護送途中被擊斃的,現今卻被他完全掩蓋了,只說方遠照是在獄中因患急症而暴亡,把他的一切相關材料又轉回了縣黨部中統站這邊處理,是喊吳井然去拿回來的。吳井然氣得是直罵娘。”

任東燕柳眉一挑:“他真不要臉,把方遠照的案子又踢回給了你們處理?”

“不錯。方遠照已死,他在共產黨內部的‘上線’就此斷了,軍統局是再也挖不出什麽名堂了。而方遠照在鹽廠發展的‘下線’,又只是幾個看過《新華日報》的普通鹽工,根本沒什麽可利用價值。韋定坤一看沒‘油水’可撈,就又踢給縣黨部處理了。”黎天成徐徐道來,但有些話卻沒對任東燕明言:接收這些材料時,黎天成是和韋定坤通了電話的。韋定坤因為方遠照在他手頭被暗殺的,最害怕的就是被政敵抓住不放、追究問責,所以他只能趕緊甩給黎天成。黎天成為了接收並清理這些材料而保住“全國基層黨建示範基地”的牌子,也只能替韋定坤圓下“方遠照暴病身亡”這個彌天大謊。他倆在這一事件上各取所需,於是心照不宣地達成了這筆無形的交易。因了黎天成的圓融通達,韋定坤自此不禁對他又高看了一眼。

任東燕也不傻,還是開口問了出來:“天成哥,你憑什麽接他這個‘爛攤子’?你完全可以抓住方遠照‘中槍身亡’這件事兒攻擊韋定坤玩忽職守、工作不力啊!說不定還能將他逼出忠縣呢。”

“東燕妹子,你不懂:韋定坤背景深厚、來頭不小,單用這樁事兒還不能傷到他的筋骨。而我也不想把這件事兒擴大化,以免讓省黨部的人漁翁得利。”黎天成用手拍了拍文件夾的封殼,“算了,先忍下這口惡氣吧!相信經歷此事之後,韋定坤在縣黨部面前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囂張了。”

任東燕甩了甩腦後的辮子:“那你怎麽把這個‘爛攤子’處理掉?”

“韋定坤建議我們對那幾個看過《新華日報》的鹽工嚴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