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第3/4頁)

朱萬玄將酒杯塞到了他手裏:“不說了,不說了。喝酒,吃菜。”

黎天成看著朱萬玄顯得有些憔悴的面龐,喉頭一酸,竟暗暗哽咽了。

鐘世哲也從旁講道:“天成,你大概不知道,忠縣先前還是有鹽務局局長這個職務的,但為什麽卻被那個田廣培以鹽廠廠長的身份合二為一了呢?起先,我們鹽商協會公推的是你舅舅當鹽務局局長,但你舅舅那時候被牟寶權、冉慶標硬逼著不敢接任!說起來是好受氣好心酸啊!最後還是由牟寶權指定了田廣培一肩獨挑了。眼下,牟寶權在縣裏是放個屁都不會再響啦!天成,你可要還你舅舅一個公道啊!”

黎天成頓時覺得雙筷似有千斤之重,擡也擡不起來。他怔怔地看著朱萬玄:“舅舅……”

“算了,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兒,世哲你拿出來說什麽?這個關頭,天成才掌大權,怎可示人以私?縱是無私,只要是涉及我,也會被外人視為有私。我不能給天成添亂子啊。”朱萬玄把雙手擺個不停,“天成,舅舅我現在沒什麽可遺憾的了。就是你個人的婚事問題,舅舅很為焦灼啊!”

黎天成忙道:“舅舅你喝醉了吧?我的婚姻問題不用你憂心。”

這時,錢百文瞧了鐘清莞、鐘世哲一眼,直通通地插了進來:“請恕錢某冒昧了:依錢某看來,鐘姑娘和書記長不正好是通家交誼、金玉良緣嗎?芳草何必遠處尋?眼下便是啊!”

鐘清莞的玉頰上立刻飛起了一片彤紅,也不答話,拿眼偷看著黎天成。鐘世哲亦是憨憨地笑著,忙給錢百文敬了一杯酒。

黎天成緩緩放下了雙筷,迎著眾人含意不一的目光,毅然而答:“天成不敢有負長輩們的美意,只是,天成一直恪守著這樣一句座右銘:‘日寇未滅,何以家為?’”

酒宴結束之後,黎天成主動邀請鐘清莞一道到後院花園散步。朱萬玄、鐘世哲望著他倆的背影,只有苦笑著搖頭:他們是越來越不懂這些年輕人的世界了。錢百文卻寬慰道:“慢慢來,天成終會和鐘小姐走到一起的。”

在花間小徑上,黎天成先開口輕聲說道:“今天他們講話太唐突了,希望妹子你不要在意。”

“我不覺得他們唐突啊,我也相當在意啊!”鐘清莞拈起一朵菊花,落落大方地笑著問他,“天成哥,我只想問你是怎樣想的。”

黎天成擡頭望向星空,似乎有些走神了,目光片刻後才從雲端拉了回來:“純真美好的愛情,此刻於我而言,猶如半空的明月,還需要時間慢慢步近。”

鐘清莞的神情飄忽了一下,悠悠一嘆:“原來天成哥另有所思啊……不過,你料得到嗎?趙信全向我求婚了。”

黎天成微微一愕,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繞著彎子說道:“他這個人不陰不陽的,又和汪系的‘親日派’混在一起。我總感覺他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簡單。”

“你嫉妒他了?”鐘清莞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些信息,調皮地反問了一句。

“我哪有。”黎天成急忙分辯。

“天成哥,我當場就拒絕他了。我告訴他:我心中裝著另外一個男人。”鐘清莞把菊花放到鼻端深深嗅了一下。

黎天成沉默了下來,把話題轉了開去:“清莞妹子,近來軍統局的人進駐了忠縣,對親共分子查得很嚴。今後,你要少去齊代表那裏采訪。”

“不是說‘國共一家親’嗎?你們黨部、政府果然是表裏不一啊!”鐘清莞撇了撇嘴角,“其實,齊代表是非常謹言慎行的,每一句話的分寸都把握得極好—他從來只說共產主義與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並無二致;只要國民黨是不折不扣地踐行了三民主義,將來不光可以打退日本鬼子,更還能雄於東亞、威揚全球!”

黎天成的眼神朦朧起來:“他講得真好。可惜,國民黨內有太多的人為了私欲而背棄了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

鐘清莞也就直言不諱了:“我知道,目前在忠縣,不光是軍統局大搞特務手段,就是你們縣黨部也開始轉舵了。王拓命令我們不能再寫抨擊政府腐敗行為的報道文章了!他說:以前是為了打倒武德勵進會反動分子才這樣放開言論的;現在,忠縣政府是在縣黨部的直接領導下了,再抨擊縣政府就等於間接抨擊縣黨部了!所以,從現在起,只能唱贊歌,不能再潑冷水了。”

黎天成一驚:“王拓這是在倒退!要允許民眾批評政府嘛!這是天賦民權,誰也不能剝奪!下來後,我會給他打招呼的。”

“我揭露原來的縣政府把‘洋灰路’修成了‘泥土路’。可是,如今縣黨部領導下的縣政府,不是照樣把補修‘洋灰路’的錢挪用去辦什麽‘花架子’的井祖公祭大會了嗎?”鐘清莞越說越是尖銳,“這和武德勵進會統治下的舊政府有什麽區別?而你這位‘忠縣第一要人’,家裏卻天天上演‘彈冠相慶、雞犬升天’的活戲!天成哥,這就是你口中所講的‘激濁揚清、改天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