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這天下午,忠縣鹽界井祖公祭大會款項籌備會在縣政府會議室召開。黎天成和牟寶權都因為其他公務纏身沒有出席。縣財政科科長程曉智、縣軍事科科長兼警察局局長冉慶標、縣建設科科長易人傑、塗井鹽廠總務股股長顏利久和縣黨部組織幹事雷傑等人參加了會議。

籌備會一開,程曉智便代表牟寶權開門見山地講道:“依往屆井祖公祭大會的規矩,這一屆井祖公祭大會的會務經費仍由縣鹽商協會和縣商會下去分攤給各位老板,然後按時交回我們財政科統籌使用—今天在這個會上就只是確定各位老板的攤派數額問題。”

“且慢!”鐘世哲一舉手打斷了他的話頭,“程科長,我們已經接到塗井鹽廠黨分部的書面函告:本屆井祖公祭大會的會務攤派一律交由他們分配使用。”

這話似晴天霹靂一般在程曉智頭頂“轟”地炸響!他全身一震,陰寒的目光立刻砍向了顏利久:“你們鹽廠公署是怎麽回事?居然不經請示縣政府就發出了這樣的函告!”

顏利久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雙手一攤:“程科長,你請聽清楚了:不是我們鹽廠公署發的函告,而是我們鹽廠黨分部發的函告!”

程曉智這才回過味兒來,深深地盯向了此刻會場上唯一的一個黨務幹部:“雷幹事,什麽時候黨組織也想公開站出來插手縣政府獨立主持的社會經濟活動了?黨要管黨,但似乎還不能直接管政吧?蔣總裁也並沒有兼任國民政府主席吧?”

“程科長,我受黎書記長的委托,可以代表縣黨部在這裏明確回應:鹽廠分部這份函告,是經過縣黨部研究後鄭重發出的。”雷傑目光閃閃地對視著他,“據縣黨部同志深入調查,不少百姓都舉報往屆井祖公祭大會舉辦過程中存在著嚴重的貪汙鹽商攤派款的問題,所以這一次縣黨部慎重決定:由鹽廠黨分部全權負責本屆井祖公祭大會的經費管理事宜。而且,馬望龍處長也是表示明確同意的。”

易人傑聽罷,馬上舉手說道:“對縣黨部的這個決定,我作為國民黨黨員表示全力支持。”他的建設科科長職務先前是由牟寶權兼領著的。但在黎天成的積極爭取下,四川省政府建設廳來了文件直接任命了他為忠縣政府建設科科長。所以,此時此刻,他自然會以縣黨部馬首是瞻。

朱萬玄捧著茶杯呷了一口,淡淡道:“往屆井祖公祭大會都由縣政府財政科包辦,今年這一次換成鹽廠黨分部的新人主持也好!咱們鹽商協會也不會再像往年那樣被別人光‘割肉’不叫喚了!”

趙信全卻是東瞧瞧、西瞅瞅,什麽話也不多說。

“什麽‘貪汙鹽商攤派款’?”冉慶標豎起兩道粗眉,冷然言道,“怎麽?縣黨部只憑一些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就武斷地把縣政府排斥在大型公共活動之外?”

“往屆的事情我不論,”雷傑硬硬地擋了回來,“問題是本屆縣政府各科室中有些人的手腳還是不幹凈啊!你讓縣黨部怎麽能放心地把監財之權交到他們手裏?”

程曉智森森然而言:“雷幹事,你這一竿子打了一船的人,恐怕有些太‘失格’了吧?”

雷傑橫掠了他一眼,打開公文包,拿出一張字條,慢慢念道:“我這裏有一份證詞自述,是烏楊鎮鎮長楊復國親筆所寫。他說,他上個月二十八日下午到縣政府申辦公務,就因本鎮的人行橋修繕的撥款事宜,向某一位科長‘孝敬’了六十塊船洋。冉局長、程科長,你們想聽一聽這位科長的姓名是誰嗎?”

刹那間,程曉智面色慘青,腦門上豆大的汗珠一顆顆直直滾下。

上個月二十八日那天下午,在財政科科長辦公室裏,楊復國為了使本鎮人行橋修繕款盡快撥付到位,依照慣例向自己遞了一個裝有六十塊船洋的紅包,作為對自己撥款的回扣。但當時辦公室內只有自己和楊鎮長兩個人在場,並無第三者看到啊!雷傑他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難道楊復國自己主動跑去向雷傑舉報了?不可能啊!他可是自己的“鐵杆兒”親信,前幾天自己和他還在一起賭錢吃酒,也沒發現他有什麽反常。程曉智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在雷傑面前妄言什麽了。

冉慶標一瞧程曉智這窘相,便知道他肯定被雷傑抓住了什麽把柄。可他仍不甘心就此退讓,便冷冷笑道:“既然縣黨部很想‘以黨代政’,那就不能只抓有油水可撈的慶典祭禮活動。過幾天,川軍二十二師要來忠縣休整一下,再開拔前線,依省政府軍事廳的意見,是要給他們一筆慰問費的。那—縣黨部從黨務經費裏撥出一塊來支持一下縣政府?”

趙信全的目光閃了幾閃,饒有興味地看著雷傑怎麽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