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結束之後,馮承泰和黃繼明便乘快艇趕回重慶去了。

臨別之際,馮承泰拉著黎天成的手,囑咐道:“其實忠縣離重慶也不遠,你從這裏坐輪船只要半天就可以到朝天門碼頭了。如果換乘快艇,最多只用三個鐘頭。記著常來部裏走動走動。”

黎天成笑著回答:“中央組織部是我的‘娘家’,我只要空閑了一定回來接受領導們的指示。”

馮承泰瞧了瞧牟寶權,附耳對他低語道:“‘人心隔肚皮’,你凡事總要留一手好些。”

黎天成不動聲色地答道:“我的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馮承泰微一點頭,不再多言,和黃繼明一道登船而去。

剛一送走他倆,牟寶權帶著縣政府各科科長聲稱要回去辦公,也一溜煙兒跑得無影無蹤了。

倒是鐘世哲湊過來邀請黎天成和雷傑、王拓去鐘府用茶小憩,但朱萬玄風風火火地趕來將他攆走了。黎天成有些看不下去了:“舅舅,你對鐘世叔也未免太冷酷了。”朱萬玄雙眉一立,“誰叫他當年那樣對待你母親的?現在他想用花言巧語來騙取你的寬恕,想為他當年的怯懦贖罪,這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兒?”

黎天成聽得雲裏霧裏,還想深問,朱萬玄卻把手一擺:“好了!不去談他這個‘軟蛋兒’了。你今天下午還準備辦什麽事兒?”

黎天成喚來雷傑和王拓,吩咐道:“你們稍後去城裏物色一下縣黨部、團部的辦公樓,並順勢熟悉一下縣城裏的交通地理環境。”

雷傑詫異地問道:“難道縣政府不給咱們分配辦公用房嗎?”

黎天成轉過臉來看向王拓:“王君,你怎麽看?”

王拓眸中靈光一動,若有所悟地答道:“他人臥榻之側,豈容我等‘酣睡’,即便容我等‘酣睡’,那也是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眼皮底下啊!”

雷傑恍然大悟:“黎秘書實在是想得周全。”

“你倆先去吧。”黎天成開口道,“我待會兒一個人在縣城裏轉悠一圈。”

雷傑、王拓應了一聲,便匆匆離去。

朱萬玄走近來:“要不要我派幾個夥計陪護你一下?”

黎天成想到牟寶權那張圓溜溜的笑臉,沉吟道:“光天化日之下,應該沒有誰敢如此亂來吧。況且,以我的功夫,自保應該還是有余的。”

朱萬玄拗不過他,只得說:“你自己千萬小心,早點兒回我朱家大院來。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談一談。”

“舅舅,你放心。”黎天成說罷,就向濱江路徑自走去了。

黎天成一路漫步著,並在心底感嘆:當年自己十歲左右隨母親赴江浙一帶生活,從那時起離開忠縣已整整二十一年。然而,翻出童年時的記憶冊,縣城的模樣和自己今天所看到的幾乎沒有多少改變:街面還是那麽老舊,房屋還是那麽低矮,空氣也還是那麽沉悶,仿佛什麽都沒有大變。

只有抗日戰爭令縣城發生了一些變化:從東部省份逃避戰禍進入四川的難民越來越多,街道上似乎變得有些擁擠。馬路邊、巷子裏,隨處可見難民們守著包袱或坐或臥。縣城裏房屋的租金應該一下暴漲起來了吧。

這裏太閉塞太落後,真希望來一場暴風驟雨把這座縣城舊日斑駁的塵垢沖洗幹凈!

仰望蒼茫的天宇,黎天成又想:自己真能醞釀和掀起這場暴風驟雨嗎?自己有這個力量和條件嗎?可惜,組織給自己的任務是“藏於九地之下”待時而動。自己只有忍耐、忍耐、再忍耐!

走到一家食鹽店鋪前,黎天成忽然聽到有人在裏邊問道:“你店裏的鹽巴是怎麽賣的?”

一聽此言,他不禁心念暗動,轉身循聲看去:裏面一個身著灰衫的中年商人正背對著他,向一個店小二問話。那店小二懶懶地答道:“憑各人的購鹽票來買,每個月最多只能買半斤鹽巴,價錢是半塊銀圓。”

“半塊銀圓半斤鹽?這麽貴?”那商人似是大吃一驚。

“這還算貴?你眼下在忠縣還買得到鹽,到其他市縣,拿一塊銀圓都未必買得到一兩鹽巴!”店小二一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了,“趁著這段時間,忠縣對每家的用鹽配額還管得不緊,趕忙把這半斤鹽巴買回家去存起來!說不定過兩天,你手頭的購鹽票就要作廢了,又會重新更換配額:每家三個月才能購買半斤鹽巴,每斤鹽巴要漲到兩塊銀圓!你那時慌不慌?你那時還會嫌今天買的鹽貴?”

“這位小哥提醒得很對。”那個商人塞了一把銅板給店小二,“另外,麻煩你再告訴一下,我若是還想多買一些超出鹽票配額的鹽巴,到哪裏去買呢?”

店小二收起銅板,滿臉堆起媚笑:“這位老板,你想多買鹽巴就得去找‘天虎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