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集

日本餐館 傍晚/內

佩戴巨大十字架、穿著盛裝教袍的法比走進門,氣勢不凡地掃視了一眼所有人,然後向店堂裏面走去。他左手拄的拐杖和右手吊的繃帶似乎增加了他的威嚴和高貴,似乎英格曼那種病殘的王者風度在法比身上復活了。

餐廳裏坐著的所有日本觀光團代表都回過頭看他,不知道他什麽來頭。

法比目中無人地走到一個角落,一張小桌前,礙於傷痛,動作遲緩地坐下來,這反而增添了他持重的氣度。

一個穿短和服的侍者走他面前。

侍者:(日語) 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法比:(拿出英格曼式的禮貌) 請原諒我不懂日語。請說中文或者英語。

侍者的臉色難看了一瞬。坐在旁邊桌上的田間雪子感興趣地朝法比看來。

侍者:請問神父大人想吃點什麽?

法比:先給我來一瓶清酒。燙得熱一點。

侍者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法比:是我沒說清還是你沒聽清?

侍者:對不起。我以為神父只喝紅葡萄酒。

法比:您這裏有紅葡萄酒嗎?

侍者:對不起,沒有。

法比:所以我只能對付著喝現有的。

田間雪子跟旁邊的同伴低聲道歉,站起來,走到法比這一桌。

田間雪子:(指著法比對面的蒲團) 請問神父,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法比看了她一眼。

法比:小姐的中國話說得真好。

田間雪子:(笑了) 謝謝神父誇獎。我的外祖母是中國人,我在她家住到上高中之前。所以,我是八分之一的中國人。

法比:看不出來。看上去小姐是百分之二百的日本人。

田間雪子發現法比懷著怨恨,諒解地笑笑。

田間雪子:對不起,您還沒有邀請我坐下。

法比:我以為日本人在南京不需要邀請,不請自來啊。

田間雪子:(坐到法比對面,又是那樣諒解地一笑) 那好,就算我自己邀請自己。

侍者端著托盤來了,裏面放著一個瓷瓶和一個瓷杯,還有以極小的碟子盛裝的下酒小菜。

侍者將小碟子和酒杯布好,又給法比倒滿酒。

田間雪子:我覺得很好奇,一個像您這樣的天主教神父怎麽會受傷。

法比先端起酒杯,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眼下的南京,什麽人不會受傷呢?日本軍人脾氣那麽壞,又是手不離武器,到處用刀和槍發脾氣。

田間雪子:我是日本讀賣新聞的記者田間雪子,您是哪個教堂的?

法比:教堂給一幫壞脾氣的日本兵燒了。所以無所謂哪個教堂。

田間雪子:(誠懇地) 哦,我非常抱歉。

法比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是一飲而盡。

法比:這麽淡雅的酒菜,怎麽養出那麽暴烈的脾氣?

坐在一張大桌上的日本女軍人朝法比和田間雪子看來。

田間雪子也留神到他們的注視。

田間雪子:(低聲地) 真的很抱歉,神父;我們的軍隊在南京做了損害日本民族名譽的事情。不過,您應該謹慎一點……

法比:謹慎我會到這個餐館來嗎?

田間雪子看著他。

法比:在教堂給燒掉之前,我是個謹慎的人。教堂燒成灰了,我的養父也死了,我還謹慎什麽?

田間雪子:您的養父?……

法比:死在日本兵的槍下。一個在中國住了四十多年的美國老人,那麽喜歡日本,卻給日本兵殺害了。

田間雪子:普通日本人和那些日本兵是不同的。

日本女軍人走過來,手裏端著一杯酒。

田間雪子:(掩飾地) (日語) 神父,這是遠東派遣軍總部宣傳部的高島股長。高島股長,我正在跟這位神父談日本。他說他的養父,一個七十多歲的美國老人,非常喜歡日本……

日本女軍人:(幾乎不掩飾她的疑惑) 您的養父在什麽地方?

法比:前天死了。

日本女軍人:(不關痛癢地) 太不幸了。

法比:您不問問,我老爹是怎麽死的?

田間雪子焦急地看看法比,又看看日本女軍人。

日本女軍人:(不耐煩卻又無奈地) 當然。您父親是怎麽死的?

田間雪子:(趕忙打岔) (英文) 神父,您剛才說這家餐館酒太淡,是不是覺得黑市和私酒降低了酒的質量?

法比:中國人講究先來後到。高島股長先問我話,我應該先答復她。我的美國老爹把我從三歲養大,前天讓你們的士兵打死了。

日本女軍人臉色鐵青:那一定是誤會。

法比:不誤會人世間哪會打仗呢?是不是,雪子小姐?

日本女軍人:(舉了一下酒杯,自己飲盡杯子裏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