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阻擊(第2/5頁)

幾天後,終於輪到他們團過江了。

那是一天的傍晚,整個湘江通紅一片,死騾馬和人的屍體,以及一些輜重堆滿了湘江。敵人的炮火依舊猛烈,炸彈落在水裏,炸出的沖天水柱,遮天掩日。戰士們迎著炮火,蹚著浮在江面上的人和牲畜的屍體,快速地沖過了湘江。

當夜,他們團又領受了新的任務——阻擊敵人,掩護紅軍的大部隊轉移。十三連的具體任務是接管無名高地,堅守七天七夜,為大部隊轉移爭取時間。在這之前,一軍團的一個營的紅軍,已經在無名高地上堅守半月有余。

在夜色的掩護下,當趙大刀率領十三連的百來號人馬沖上無名高地時,所有的人都震驚了。原來這個營有著近三百名士兵,此時活著的還不到三十人,並且全都掛了彩,被炮火摧殘得面目全非,互相攙扶著站在掩體裏,流著淚迎接十三師的到來。

代理營長姓王,營長和教導員早已犧牲,就是代理營長也換了好幾任。眼前的代理營長,其實只是個班長,營裏的骨幹早已經拼光了。王姓代理營長給他們敬了個禮,嘶啞著喉嚨說:陣地還在,一寸也沒有丟,以後就看你們的了。說完,帶著幾十個人踉蹌著,在夜色的掩護下撤出了陣地。趙大刀還不知道,紅軍轉移前兵強馬壯的十萬人,經過湘江一戰,只剩下不足三萬人馬了。但此時,他清醒地意識到以後的七天七夜將是殘酷、血腥的。眼前的陣地上,歪七豎八地躺滿了屍體,有紅軍的,也有敵人的。敵我雙方在無名高地上糾纏了幾十次,所有的紅軍戰士都明白,時間對紅軍主力來說意味著什麽。

五天五夜了,記不清敵人向無名高地發動多少次進攻了。敵人想沖破紅軍的阻擊線,然後去圍剿紅軍主力;而高地上的紅軍,誓死不讓敵人逾越陣地,要為紅軍主力的轉移爭取更多的時間。

趙大刀靠在那棵焦煳的樹上,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他醒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包圍著他,整個無名高地都被這股血腥氣籠罩了。他的神經又靈敏起來,跌跌撞撞地在陣地上走了一圈。陣地上僅剩下二十三人,其中還有幾個重傷員,痛苦難耐地躺在戰壕裏,被雨水血水浸泡著,高高低低地呻喚著。還有兩天兩夜呢,看來十三連要與無名高地共存亡了。

秋雨在黎明時分小了些,趙大刀站在雨中,望著朦朧的陣地,和那二十幾個活著的士兵,他的眼睛潮濕了。趙大刀自從參加了紅軍,生生死死無數回,還從來沒有這麽傷感過,但這場阻擊戰,讓他真正地感受到了悲壯——幾十個活蹦亂跳的戰士,一個又一個地在他眼前倒下了。

井岡山的革命正在星火燎原之時,趙大刀就帶著二十幾號人,盤踞在井岡山幾十公裏外的另一座山頭上。那會兒,他是名副其實靠大刀起家的。一把鬼頭刀背在身上,刀把子上系著紅綢,風起的時候,一飄一抖的。他的名字趙大刀就是那會兒叫響的。他以前叫什麽,沒有人能記得了,後來他也默認了趙大刀這個名字。再以後,他的名字又隨他到了革命隊伍中。

沒革命前,趙大刀也算得上是個熱血激進的青年。小時候上過幾天私塾,大小字也認識幾個,《三字經》、《百家姓》也能背上幾段。十幾歲的時候,在周邊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後生。他經常在外面跑單幫,南昌、長沙都去過,秋收起義和八一南昌起義也都親眼見過。

南昌起義的那晚上,他看到很多窮人,舉著火把,呐喊著向國民黨的正規軍沖去。起義勝利後,旗子插滿了大街小巷,窮人們開倉放糧,當家做主。那情形著實讓他激動和興奮。那時他才意識到,窮人要是走到一起,發出一聲喊,力量也是無窮的。

過了不久,起義的隊伍鬧了一陣子革命後,就走了,聽說去了井岡山。一時,南昌街頭很亂,說什麽的都有。他回到了家鄉,家鄉依舊是死氣沉沉,一點兒革命的跡象也沒有。該窮的還是窮,該富的還是富。方圓十幾裏有兩家大戶,一戶姓陳,一戶姓王。兩個大戶家裏都養了十幾名壯丁,有槍,盡管是火槍,但在當地人的眼裏已經不得了了。窮人走過大戶家門口,腿肚子都轉筋,就怕那槍。

趙大刀一回到家鄉,就要“革命”了。在南昌和長沙,他是看見過別人是怎麽革命的,舉著火把,拿著大刀,一聲招呼,發一陣呐喊,革了大戶人家的頭,開倉放糧,讓窮苦人吃飽穿暖,這就是革命了。以前,他走在陳大戶和王大戶家門前時,腿肚子也轉筋,想一想那院子裏的十幾杆火槍,還有數條惡犬,背上的脊梁骨都一炸一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