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十五年前之國防論

當時國人高唱裁兵之說,余惡其頭腦籠統而作此文。嗟夫,孰知其不幸而言中也。書中所論雖已失時效,然為國防大要所在,故重敘之。

第一章 裁兵與國防

十年以還,國民外交之聲,漸聞於朝野,而國民對外觀念之不確實,其程度亦殊可驚,姑舉一例,則吾有友於民國八年夏為教育部外國留學生之試驗委員,受試者皆學界之精秀也。時正山東問題熱度至高時,乃試問以“高徐順濟鐵路條約之由來與影響”則結果乃出意外,蓋並高徐順濟之為何地,而猶未明者也。讀者須知一種論斷(如曰山東當收歸)若不根據於確實之常識,則其基不固,易為詭辯所搖也。

對外觀念不正確,而為禍於國家,其類可別為二:一曰怯懦;一曰虛矯。怯懦雲者,視外人之勢力為絕對不可抗,中國人除永久沉淪之外別無他法——至少一時的。虛矯雲者,昏不知外事,而耳食其二三以為談助,以悅人而欺己。怯懦之結果為怠,虛矯之結果為驕。怠與驕練兵之大敵。而同時即為裁兵之根本障害。何也,無勇決之志者,不能開裁兵之先。無精密之智者,不能善裁兵之後也。以吾所聞今之裁兵論如“只教裁兵中國即有辦法”,如“中國裁兵只能靠外人勢力”之類,試為詳細分晰[1],中間即發見有非怠即驕之分子。此種議論縱曰一時矯激之談,然精神腐敗,其為害於國家者,正復不少也。

不怠不驕,夫而後可以入我本文之題曰,兵裁矣。吾儕將何所恃以自衛?

自衛雲者,對於“他”而言也。一國家之四圍,皆他也,然而一國家,決不能使四面皆敵。是故談自衛之第一步,首當將此“他”認識清楚。

嗚呼,當二十一條之哀的美敦書到北京時,我國民曾有一人焉測量其能力之所極至,而一為較量者乎?當山東問題熱度至高時,我國民曾有一人焉調查其武力之現狀,而一為登記者乎?謂吾國民其甘心於沉淪耶?則何以斷指瀝血之書,乃時觸於我眼,謂吾國民其決心於自拔耶?則何以沉沉中原初不聞有人焉,為一種確實的自衛運動?

今我以民國八年為準,而先為一種兵力上數的測量。據此較可信之材料而得“他”的兵力大要如左[2]:

(續表)

附注:此外鐵道隊十二電信隊九航空隊五輜重隊四十汽車隊二。

依兵役法之通例而征其戰時擴張能力,則第一線(即最精練)之戰鬥員,當為六十萬。而其極度可至百二十萬,連非戰鬥員其給養總額當為二百萬,此其大較也。至於數字以外若教育之精粗,裝備之整否,動員之遲速,海陸兩方運輸之時日,技屬專門,事關機密,今姑從略。

要之照此計算,則於某時期以內,於某戰地以內“他”得集中多少兵力,當可概計。總之對於“他”之概計愈精密,則關於我的準備愈周到。其在歐洲,此種議論,常為一般新聞紙之材料,而中國今日微獨國民於此無相當之了解。即專門軍人,亦未聞有談論及此者。至多不過曰國際聯盟耳,夫一國之地位而至於借他人之同情以自保,此其可恥,殆有甚於為奴,甚矣,志氣摧殘一至於此極也。

讀者須知國民自衛,若不一一從此種精神,此種方法,計算以出,則匪獨所有之兵皆屬浪費,而真結果必釀成一種內亂。何也,所謂聚群眾於一處,而志無所向,未有不為亂者也。

今若以上表,而以當年之預算與中國一一對照。則吾人當得一有趣味而又極痛心之事實,此無他即:“他”以全國預算額四分之一,平時養二十七萬人,而戰時第一次會戰兵力約得六十萬人。

我以全國預算額三分之二,平時養百萬人,而戰時第一次會戰兵力,得或此者,雖舉全國之人而詢之,不能得其數,以吾計之二十萬人,猶幸事也。是故“他”以一人之費,而得三人之用,而我則以四人之費,而猶不得一人之用。故由今之道,而欲望國防充實。則平時養兵至少當三百萬,其軍費預算額當較今日更擴充至三倍以上。此固無人敢作此夢想者也,於是國民發其絕望之聲,而軍人乃縱其無厭之欲。嗚呼耗矣。

雖然人則同也,錢則同也,徒以組織法之不同,而數字上能率之相差乃至於如是,故謂吾國絕對無自衛之能力,其謬乃更甚也。就人口素質言,則除神經較敏是其缺點外,而信德之堅,體魄之強,知識之活潑,雖較之以世界最良之國民,吾可以生命保其無愧色也。就資材之素質言,機械之動力固遠不如人,而天然來源之豐厚則固國人所認同,而此物質之運用,則其道固可以按日以得其進步者也。無論如何,以中國今日之地位較之千八百七十年[3]敗戰後之法,及明治初元改革時之日本,以及今日之德,其為形便勢利,蓋無可疑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