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密支那之五

據守火車站的日軍,是日軍鐵道第5聯隊吉川部隊,配屬日軍第114聯隊直屬通信中隊,戰鬥力很強,他們依托工事和車站建築、機車庫負隅頑抗。

正是因為火車站一帶戰鬥的膠著,使背靠伊洛瓦底江的日軍面對遠征軍取得了一個極佳的正面支撐點。這裏對從西向東壓來的遠征軍來說,是日軍防線最中央的位置,將其拿下可以把密支那城區日軍切成兩段。這種誘惑無論對史迪威還是鄭洞國都是難以克制的,而日軍也深知此處一旦失守,整個密支那的防禦體系就將崩潰。所以,雙方不斷增兵,圍繞著日軍構築的堅固的“火車頭要塞”陣地,展開了激烈的攻防。

然而,盡管付出了重大代價,“火車頭要塞”陣地始終沒能拿下。這裏成為日軍防禦的典範,直到密支那戰役末期,面對兵員耗盡的日軍,中國遠征軍才終於將其攻克。

拿不下“火車頭要塞”,一個重要問題,出在遠征軍對進攻的組織上。國民黨軍在傳統上存在忽略將士生命,進攻時偵查不利,一味要求前線人員猛打猛沖,以“不怕死”來奪取敵軍陣地的做法。在現代化的攻防體系面前,這種作戰方法很難取得成果。

有一部同樣反映遠征軍反攻緬北戰役的紀實作品《戰場上的蒲公英》,描述了國民黨軍在進攻時的這種迷茫。當時,遠征軍第103師正在進攻松山日軍陣地:

“四周盡是些已死的和快死的人,不斷有人中彈倒地,死去的人無聲無息,受傷的人大聲地哭號。可軍官們卻不理睬那些傷者的哀嚎,只是急切地命令:‘上!快上!’蔡智誠(作品主人公,當時的一名新兵)看見王光煒(第103師前敵總指揮)和陳永思團長也從陡坡底下爬上來了,正督促著士兵繼續前進。

於是只好在恐怖中向前走。最可怕的是看不到敵人的位置——只瞧見身邊的人不斷地死去,卻不知道開槍的人在哪裏,那感覺真像是遇到了鬼一樣。

蔡智誠問:‘日本鬼子躲在什麽地方啊?’

‘他們在坑道裏,這裏看不見,走近些就能看見了,’遊湘江(連長,在本次戰鬥中陣亡)回答。

再走近些?這裏距離日軍陣地差不多有200米,再往前走還要被打死多少人?蔡智誠想起槍的射程只有40米,不由得暗暗叫苦,他覺得自己一定等不到和鬼子交火就死掉了……

再往前走,彈坑越來越多,死屍越來越多,敵人的槍彈也越來越密集,進攻的隊伍只能跳躍著、躲閃著,曲折前進。”

在這種情況不明的狀態下,對著機槍的密集火力發動進攻,效果和損失可想而知。而日軍作戰素質的確不可輕侮。抗戰勝利後,原國民黨軍預備第二師第6團團長方誠上校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寫成一本名叫《八年抗戰小史》的小冊子。該書於1946年在昆明出版,受到陳誠、李根源等國民黨元老的高度肯定,認為其有為這場戰爭總結經驗,明辨得失的作用,較為客觀。方誠用23條對比評析了中日兩軍當時在各個方面的不同。比較結果是,除“領袖英明”和“全民抗戰”兩條外,日軍竟有21條占優。例如第二條:“敵中級以上官佐,其戰術修養比我高一至二級,下級軍官比我高二至三級;至於士兵素質,我簡直不能與敵相比。”又如第13條:“獨立作戰精神;我軍一連有時尚不能獨立作戰,敵兵一班甚至一名,擔任搜索、掩護與阻擊時,常能發生很大效用。第一次南寧作戰,我軍追擊數師,因受敵一班掩護之兵力,而遲滯數小時前進。”結論:“就作用而言,敵兵可望以一當五、當十,我軍若無五倍十倍優於敵人,則不能殲敵……”

雙方綜合素養的差異的確較大,筆者認識的一位八路軍老戰士回憶,第一次和日軍作戰時,最令他驚異的是,日軍普通士兵也有的身上帶著照相機。

在印度經過美式訓練的遠征軍,大約是當時國民黨軍中的翹楚,但是短期的訓練仍然不足以彌補整體素質的不足,特別是軍官對戰場的適應速度和戰術調整能力。他們攻下了火車站周圍的各個陣地,只有“火車頭要塞”令人無可奈何。

打下密支那火車站之後,遠征軍的軍官才發現,原來那個“火車頭要塞”之所以頑強,固然和使用堅固的火車頭和鋼軌構築工事有關,但另一個重要原因竟然不在地面以上——在這個要塞的各個火力點之間,日軍都設有地下交通壕相連。在中美炮兵進行火力準備,用炮火轟擊日軍陣地時,大部分日軍都隱蔽在要塞以外,只有當遠征軍步兵發起攻擊時,他們才會從交通壕進入射擊陣地,實施阻擊。所以,中方炮火雖猛,日軍傷亡卻不大。而美軍顧問(因為采用美式裝備作戰,在密支那的遠征軍中,美軍顧問的作用和權力都很大)呆板的炮擊後沖鋒的戰術從不改變。據說,美軍直到沖繩戰役時,才第一次采用了不炮擊直接夜間偷襲的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