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密支那松山

密支那日本守軍的最後一幕,充滿恐怖和惶惑。

在丟掉了大半個城區之後,丸山房安大佐決定“奉水上將軍之命”率領殘軍渡過伊洛瓦底江,退往東岸沙洲。水上源藏的命令無疑是違背日軍作戰原則的。早在7月17日,日軍南方軍總司令寺內壽一大將、緬甸方面軍總司令河邊正三中將、第33軍司令官本多政材中將,就聯合發布了對密支那守備隊的“感狀”。而這本來應該是部隊全軍覆沒之後發出的。此時發出這樣一份文件,無疑是提前為密支那守軍安排了後事,不能不讓人想起斯大林格勒戰役中,希特勒面對保盧斯上將的求援,下令將其提升為元帥的事。那時保盧斯元帥的心情與接到感狀的丸山房安大佐只怕是異曲同工。

水上源藏少將下達的撤退命令則與此相反,他給丸山的命令的內容是“密支那守備隊的殘余兵力,向南方撤離”。面對矛盾的指揮,丸山沒有依照慣例“玉碎”,盡管矛盾重重,他卻在最後接受了水上的撤離命令。他後來解釋如此安排的原因,是第18師團據守的加邁和孟拱都已經失守,保留密支那作為反攻的基礎是一廂情願。至於遮斷緬北鐵路,並不需要堅守已經落入盟軍手中的密支那市區,只要在附近隨時派遣有力部隊襲擊鐵路線,一樣可以達到目的。

如此說來,放棄密支那似乎有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實際上日軍也已經打不下去了。在整個密支那,日本守軍只剩了大約800名,而且接近半數是傷員。只有還能行動的傷員被列入撤離之列。

撤退之前,擔任軍醫主任的椿軍醫大尉被招入守備隊司令部參加準備會議。這裏本來是一座被樹木環繞的二層建築,因為遭到中國軍隊的炮擊,第二層已經被摧毀,剛好在第一層頂部上方倒塌,丸山房安大佐就把指揮部設在殘存的第一層中。由於戰鬥中軍醫的特殊地位,椿大尉出門的時候,周圍的日軍軍官紛紛向他行禮,並向他打聽會議情況,但這位軍醫只是略略鞠躬致意卻全無回音。過了一會兒,有位軍官前往軍醫院,卻聽到那裏響徹了“不要”的哀號,原來,日軍的軍醫正在給重傷後不能行動的士兵注射升汞,令其“安樂死”。

這些負傷的士兵,說來也都是在戰鬥中對中國軍隊頑抗到底的死硬分子,日軍中的“勇士”,卻在自己人的手上這樣死去,令這名軍官不寒而栗。

實際上,由於有些傷員反抗過於強烈,日軍也發覺這樣讓他們死去會引起軍心的極大動搖。於是,一個“絕妙”的主意產生了。一部分未死的重傷員被放置在竹筏上,任其向下遊八莫方向漂流,他們被告知“八莫有醫院”。

伊洛瓦底江水深流急,路上還有兩岸的中國軍隊伏擊。這樣的漂流,自然是九死一生,對有些傷員來說,還不如直接“安樂死”痛快一些。

重傷員被處置,日軍中活著的人也與死人相差無幾。此時,他們大多須長發亂,軍服襤褸,因為所有日軍陣地已經都在中國軍隊迫擊炮的射程內,而且飛機不斷來轟炸,日軍只有守備隊司令部的炊事兵還能夠做出飯團來,大部分士兵只能依靠一把生米果腹。有日軍軍官形容密支那最後的日子裏日軍的情況:“我們存身的地方也是墓場的所在。貼身收藏著家人照片的戰友,在中國軍隊的迫擊炮和機關槍攻擊下紛紛斃命。能為他們做的,只是把他們的小手指砍下來,準備帶回國去。屍體就地用土掩埋,有的埋得很淺,被炮彈擊中時腐敗的斷手殘肢都會迸飛出來,其狀慘不忍睹。身上帶著十幾名戰友遺骨的士兵,自己也被打死,令其他人不知如何是好。我們只是把死守當作天命,不讓自己去想明天,依靠多年的訓練無言地抵抗下去。”

所幸,中國軍隊在伊洛瓦底江對岸的馬彥高地部署兵力並不多。據推測,這是中國遠征軍在作戰中依據“圍師必闕”的原則給日軍留下的一個“生門”。在密支那如此,在滇西反攻的松山大戰中,日軍後方也始終存在一條撤退的通路。一般來說,這樣的部署,可以使敵軍因為有生路而不願意拼命,但是,中國軍隊的良苦用心,日軍似乎並不領情,大多數地方的日軍守備隊都是戰到彈盡援絕“玉碎”。不能不承認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日軍,在法西斯思想的武裝下,是一支十分頑強的軍隊。

7月27日開始,水上源藏少將開始做突圍的努力,他指揮部下收集周圍緬甸人留下的小船,用木料制作筏子,並且確定了三個渡河點。日軍計劃在8月1日開始渡河,用三天的時間,按照工兵、炮兵、步兵的順序完成撤退。爾後退往第56師團據守的後方基地八莫,那裏,第56師團搜索連隊的原為一大佐正在布置城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