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北山廟會事件,羅排長被日本人槍斃,另九個士兵,抓到憲兵隊,從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後來聽說,有兩人在憲兵隊被活活打死,其余七個人,被送到外地關東軍一個軍事設施,當苦力,不用說,最後也是個死。

這事兒很快傳遍了整個滿軍,效果有兩種,一是使得滿軍士兵更加仇視日本人,二是更多的滿軍士兵,從此後,見到日本人更加噤若寒蟬。

鄭永清所受的打擊難以用語言描述,好長時間,眼前總浮現羅排長飲彈斃命的場面,還有那九個不知下落的士兵。活生生十條性命,只因與日本人打了一架,還是因為執行公務,竟遭如此淒慘的下場,天啊,這個滿洲國還有什麽公理?他病了,輕度發燒,伴有咳嗽,妻子請來中醫,說他是氣火攻心,憂郁所致。他告假在家,到不是逃避,也不是顧及什麽臉面,只是他接受不了這個現實。他打發人給羅排長在鄉下的家裏送去一些錢,這時候他才知道,羅排長還沒結婚,父母靠兒子的餉金養活。而那九名士兵,沒有最後消息,也不敢告之他們的家屬。

馬明玉天天陪伴著丈夫,以前丈夫忙,兩人說話時間都少,現在守著丈夫,她覺得挺高興,她又提及丈夫退役的事兒,不當那個受氣團長,在家過清靜的日子。丈夫沒表態,看來丈夫動心了。

山田來了,笑容可掬,還拎著點心,躬身對鄭永清說,那日在東大營實在失禮,他為此向鄭永清鄭重道歉,他說他那麽做,是在執行命令,同為軍人,懇請鄭永清理解。他勸鄭永清安心養病,但他又說護衛團離不開鄭永清,希望鄭永清早日康復,回到崗位,他將一如既往,傾力相助。

鄭永清猜想得出,山田是受酒井委派,催促他回去,也就在山田登門一瞬間,他意識到不可能如妻子所說,隱居家中。因為他知道,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日本人不想放棄他,那他就不可能有主動退出的權力。

鄭廷貴對兒子倒顯得比以往靈活了,他既不勸說,也不責備,不過,他說做大事的人,首先要能屈能伸,還說皇上現在都屈尊執政,小小臣民計較什麽,嘿,鄭永清問父親不想著大清了?不想著皇上復位了?鄭廷貴沒提大清,但說到皇上,他說若見不到皇上復位,死不瞑目。可是皇上復位不能單靠皇上,做臣子的得盡臣子之力。他說這話不是勸兒子,也是在勸了。鄭永清覺得父親從來沒有這麽明白過。馬明玉笑說,公公不喝酒,從來就沒糊塗過。鄭廷貴又說,他前幾天看到酒井了,酒井讓他轉告鄭永清,說滿洲國百廢待舉,缺的就是鄭永清這樣人才。

鄭永清喃喃地:“真不知這滿洲國是誰的……”

鄭廷貴正色地:“誰的?這還用說嗎?咱們旗人的唄,咱總不能把這麽大的滿洲,扔給皇上一個人吧?”

鄭永清在內心深處,對過去的皇上,現在的執政,並不崇尚,自然也就不熱衷恢復什麽帝制,只是希望執政或皇上,作為一國之君,不被日本人控制,掌握實權,治理好這個滿洲國,若說求得個太平盛世是奢想,起碼也不讓軍人或百姓忍辱偷生啊!

鄭廷貴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只有皇上,所以與兒子有時也是談不攏。

鄭永清問妻子,嶽父對他的事兒是怎麽看的。馬明玉想了想,說父親說鄭永清是上船容易,下船難,別的什麽也沒說。鄭永清暗嘆嶽父對世間上的事兒,比阿瑪看得清,他確實有這個感覺。

這天,熙洽的副官來了,把鄭永清接到大老徐家,還是幾個小菜,兩個酒杯。能在這種地方與熙洽對飲的人不多,尤其現在的熙洽,財政總長,開國元勛。鄭永清內心真的好個感動,他想到士為知己而死的古訓,不為別的,就是為報熙洽知遇之恩,他也該忍辱負重。

熙洽酒沒開喝,就指責:“你小子沒多大出息,不就十個當兵的嗎?沒就沒了唄?值得你這麽垂頭喪氣,在家泡蘑菇嗎?”

鄭永清想說說羅排長的冤情,又一想,現在說來,還有什麽意義嗎?

熙洽:“一將功成萬骨枯啊,你是沒打過大仗啊,老東北軍哪次進關,大炮一響,不死成千上萬的人啊!心慈帶不了兵,這話你琢磨去吧!”

鄭永清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羅排長無緣無故死在日本人槍下,與戰場陣亡是兩回事兒啊!

熙洽說,他也覺得酒井做得有些過分,這又有什麽辦法呢?目前,皇上不也得看日本人臉色行事嗎?他說到這兒,放低聲音,說他在新京常去皇上身邊,看到皇上周圍都是日本人,他想跟皇上說個貼心話,都不敢說,那心裏該是什麽滋味?

鄭永清猶豫著,思索著,還是提出心中的疑問:“老長官,我鬥膽的問一句,這滿洲國到底是誰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