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三天,鄭廷貴與酒井如約而至,來到馬家大院,一個隨馬萬川多年,幫著打理著馬家大院內外事務的老喬,站在台階下,笑迎著。他這二年總住在外地“隆”字分號,前幾天被馬萬川招回來。鄭廷貴與他也是很熟的,以前常在一起喝酒。老喬說話辦事,一副老買賣人的做派,逢人未曾開口先笑出聲,討人喜歡。他說老東家知道酒井先生來,已在屋裏等候。鄭廷貴想從老喬臉上看出點什麽,除了笑,什麽也沒看不出。細一想,有什麽可看的,昨天他還來馬家,說實在,他對馬萬川答應與酒井見面,一直心存疑慮,他不認為這是他的勸說起了作用,但他猜出馬萬川一定有了重大決定,才同意見酒井。他想在酒井之前,知道這個決定,不是好奇,而是怕生出意外,讓他措手不及,沒有回旋余地。毋庸置疑,他在酒井與馬萬川之間,永遠是站在馬萬川一邊。他繞著彎問馬萬川,如何答復酒井,馬萬川只是搖頭,還說不會讓鄭廷貴為難的。

老喬引酒井和鄭廷貴來到平時接待重要客人的大客廳房前,卻沒有進去,示意去後邊套院,酒井不以為然,鄭廷貴詫異了,悄聲問老喬這是怎麽回事兒,老喬笑著說,老東家在後面呢。鄭廷貴還是覺得不對頭,問他的老親家沒什麽事兒吧?老喬說一切如常,一切都好。

小套院由一正、兩廂房組成,最惹眼的是有一棵古樹,越過房頂,挺立空中,把小院顯得有些古香古色。

鄭廷貴與酒井隨老喬來到正房門口,靜靜的空間,隱約傳來木魚聲。鄭廷貴更覺得怪,還沒等他問,老喬已打開屋門。立時,縷縷青煙飄浮出來,隨之,不但是木魚聲,還有頌經念佛之音。

老喬笑著打個手勢:“二位請……”

酒井與鄭廷貴跨進門裏,頓時都愣住了。

屋內,活脫脫一座寺院佛堂,原封不動搬了進來,數尊佛像,居中是金身如來,供桌、香爐、香碗,蠟燭點燃,煙霧繚繞,四個年輕的小僧分兩邊打座,一個年約七十老僧,雙手合十,雙目微閉,念念有詞。在老僧的身邊,正是馬萬川,也穿上僧衣,未剃度,也隨著老僧做樣兒,念誦佛經。

先不說酒井,就說與馬萬川幾乎天天相伴的鄭廷貴,看到眼前這一幕,呆住了,他揉了揉眼睛,以為走錯地方,揉過眼睛,分明意識到,這就是在馬家大院,還有,這個小院他也來過,從沒見有這個佛堂,另外,他也從未聽說馬萬川信佛或供佛呀,這是怎麽回事呢?他想開口問,可是馬萬川似乎已進入超脫境界……他扭頭看了看身邊的酒井,見酒井也在怔愣著,好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老僧眼開眼睛,轉過身來,面對鄭廷貴和酒井打個稽首,先頌一聲阿彌陀佛,然後叫聲施主。

酒井脫口:“雲空大師……”

雲空是吉林市北山玉皇閣的主持,遠近聞名的僧人,德高望重。酒井在日本時,就很推崇佛家文化,也許他知道所作所為與佛家背道而馳,也許自覺作孽多端,想在佛家得到心靈上的解脫。來到吉林市,他常去北山玉皇閣,與雲空相識,時間長了,算不上朋友,但還是很投緣。鄭廷貴雖不信佛,對雲空早有耳聞。

馬萬川聞聽說話,眼睛微睜,一臉虔誠地沖酒井、鄭廷貴點點頭,什麽也沒說,又隨小僧念佛頌經。

雲空:“弟子空了,噢,就是萬川,說有兩位貴人,參加他的皈依佛門剃度,不想是二位施主,看來二位與我佛結有善緣。”

酒井:“你是說馬先生削發為僧,隱入佛門?”

雲空:“心中有佛,即為佛,空了並不剃發,只是每日在家中佛堂,念誦經文,從此再不過問凡間俗事。”

酒井立時明白了,馬萬川用這種逃避方法,變相拒絕出任商會會長。他心中忿然,又實在說不出什麽,尤其面對雲空。

鄭廷貴還是不相信,聯想起馬萬川近來沉默寡言,他以為馬萬川受了刺激,厭倦塵世,不得已才邁出這一步,想到馬萬川若真的吃齋念佛,他以後再來馬家,還有什麽奔頭?他走到馬萬川身邊,心中好不淒然,顫聲地:

“老哥哥,你拖家帶口,風光一輩子,有啥想不開的,非要當和尚,你……你以後天天在這兒念佛,扔下我咋整啊!”

馬萬川:“凡間之事,多有煩惱,還是佛門清靜,我心意已決,你別勸我了。”

酒井不得不佩服馬萬川,隱入佛門,這步棋走得太妙了。如今,再說什麽也沒用了,倘若強逼一個一心向佛,不問塵事的人,去做商會會長,那不但於情於理說不過去,弄不好傳開了,鬧出笑話。

新商會欲請馬萬川出任會長一事,隨著馬萬川的皈依,猶如一陣風,很快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