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戰後(第4/11頁)

蘇振才見黃石這樣匆忙,不便多談,只好說:“你先去吧,回頭再說。”

屋子裏,又剩下蘇振才一個人,他忙把那塊白紙燒掉,然後,給黃維心寫了一封短簡,放在一支半截空著的紙煙裏,走出門口站著,等待著莫太送的到來。

不一會,莫太送來了。兩人打過招呼,蘇振才就殷勤地遞過煙去,並劃著火柴,親手與他點著。就在這一忽兒,蘇振才低聲說道:“煙裏有信,要馬上送與黃維心。”莫太送輕輕地應了一聲以後,大聲說道:“謝謝你,再見!”這時,後面幾個民兵已經走了上來,他們說說笑笑地離開了圩鎮。

黃維心幾乎兩天兩夜沒眨眼了。他送走了林崇美後,往床上一倒,就摟著陳玉芬呼呼地睡著了。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陳玉芬什麽時候起床,他也沒有發覺。一會,忽然陳玉芬大呼大叫地從外面跑來:“維心,維心,不好了!”他蒙眬中忽地從床上跳了下來,驚恐驟然趕走了睡意:“什麽事?”

“有人從圩上回來說,林崇美他們已往山裏跑,解放軍在後面緊緊地追著。”陳玉芬說時渾身發抖。

黃維心也被嚇得好一陣沒有說出話來。直到發現陳玉芬驚慌失措地追問著“怎麽辦?怎麽辦?”的時候,他才強作鎮靜地說:“莫著急,聽聽風聲再說。共產黨不隨便捕人,只要沒人告密,他們不會知道。最多說是給土匪強迫煮了頓吃的,那也不會是什麽大罪呀!”

“哎呀,你別做夢了呀!你親自找了黃蝠,又要我找了黃容來,你敢保險他們不講你?我說叫你不要出頭吧,你偏要出,這下不是惹火上身了?你看怎麽辦,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活下去啊……”說著說著,她傷心地流下了眼淚。

“黃維心在家嗎?”是莫太送的聲音。他一進大門口,就大聲地叫著。

陳玉芬立刻止住了哭,並很快地擦幹了眼淚,走出房門,迎著莫太送等幾個民兵說:“有事嗎?他剛出去,一會就回,你們進屋坐吧!”

莫太送瞪著獨眼,氣勢洶洶地說:“回來告訴他,要老老實實待在家裏,不準亂動。”說罷,他把一截煙頭,放在嘴唇邊,用力吸了一口,然後狠狠地照陳玉芬那雙穿著白絲襪子的腳上砸去。不偏不正,恰恰砸在陳玉芬的腳面上。雪白的襪子,給弄臟了,把個陳玉芬氣得滿面通紅。她想罵,卻又不敢罵出口,只好低著頭去抹襪子上的煙灰。莫太送獰笑著望望別的民兵,說一聲“走吧!”就帶著大家走了出去。

外面的一切,黃維心從窗子裏面清楚地看在眼裏。一見民兵們走出了大門,就立即跑到院中,上去撿起莫太送丟下的煙頭,跑回屋裏來。

陳玉芬跟著進了屋。她忽然明白過來:莫太送不是有意調戲她,原來是給他們送信來了。她忙從黃維心手裏拿過那攤開了的小紙條,讀了一遍,忽然有了主意:“我要去找黃容。”

黃維心不放心地說:“如果給民兵看見了呢?”

“我就說去找狗仔回來看牛。”

“好,那你快去,黃幹回來就來不及了。”

陳玉芬剛走出了院子,忽又打轉回來說:“不,你還是先躲起來。萬一我前腳出去,黃幹後腳就來抓你怎麽辦?這樣吧,你先躲在地下室,即使出了事情也不怕。要是黃容能替我們說話,你再出來。”

黃維心說聲“好!”就抱著他的二十響駁殼走進了後院。

頭一天夜裏,黃容一口氣從莫家山跑回巢山村。還沒到家,就在村邊碰上了狗仔。

她一把把兒子抱在懷裏,顫抖著問:“你哥哥哩?”

“和黃自心他們去了……”

黃容腦袋嗡的一聲,明知已經遲了,卻仍不死心地顫抖著問:“是真的?”她抱著一線希望:自己剛才聽錯了。

狗仔天真地回答道:“是,我親眼看見哥哥被他們捉去的。”

已經到了門口,她有氣無力地把門推開。裏面暗沉沉的,屋正中飯桌上的一盞孤燈,被驟然而來的一股風吹得搖擺晃晃,周圍,呈現一片怕人的沉寂。她呆呆地立在門口,一時百感交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又一樁樁地湧上了心頭。當她又一次回憶起丈夫的死,自己坐牢受苦的情景,不由地一陣刺心疼痛。想不到挨過了十多年的艱苦歲月,盼得共產黨來了,又有人把她的兒子從身邊奪去。唉,為什麽這樣苦啊!她痙攣地用手抓住前胸,跌跌撞撞地向床上一撲,憋在胸中的一口冤氣沖膛而出,爆發出一陣號啕大哭聲。

狗仔也趴在媽媽身上,大聲地哭起來。

哭了一陣,她不忍再傷孩子的心,便給他擦幹了眼淚,說:“好孩子!別哭了,睡吧。”狗仔順從地上了床,但一點睡意也沒有,愣愣地坐在媽媽身邊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