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虎鬥

斜陽被山坡遮住了,涼風一陣陣吹來,傍晚的山陰道上,已很少行人。

蔣老九從蘇振才那裏,了解了解放軍與人民政府的一些情況,向潛伏在圩鎮上的特務和區政府裏的奸細,傳達了隱藏在深山裏的匪首們的暴動計劃,布置了相應的任務;臨走,又在圩上散發了傳單。這時,他正喜氣洋洋地走下山坡。

幾個月來蟄居深山老林的生活,使他感到外面的空氣陌生而清新。剛出山時,他還感到對外面生活的不慣而有些神經緊張,這時,由於在圩上打了一轉,勝利地完成了任務,特別是僥幸地擺脫了小黃的跟蹤,遠遠地離開了那包含著危險萬狀的區政府所在地,他的膽子慢慢地大了,而且情緒也愉快起來了。當他想到很快就要到達他另一個獵取的目標——黃山村大地主黃維心的家時,他的情緒更加高漲了。因為,一方面,黃家會給他一頓豐盛的酒筵;另一方面,這次的計劃一旦成功,這裏又是他橫行霸道、為所欲為的天下了!作為一個勝利的使者,向他主子的部下傳達命令,這簡直是人生最愜意的時刻。於是,他幾乎忘記了自己周圍還潛伏著的危機,得意忘形地敞開著胸懷,揮著鞭子,向黃山邁開了大步。

走進一片松林,蔣老九擡頭一看,前面已是黃山村。不知怎的,他心中卻突然被壓上一塊石頭。於是,他放慢了腳步,暗自叮嚀:“聽人講,黃山村的民兵是二區的一支基幹力量。民兵隊長黃幹,勇猛異常。萬一不走運碰上他們,定然性命難保。況且,自己又不熟悉這個村上的情況,雖然認識黃維心,怎奈不知他的家在哪兒,如不小心,露了馬腳,那還了得……”於是,他剛剛那股高興勁兒,早已煙消雲散了。他忙掏出小手槍,放進褲子口袋裏,四面張望一會,然後小心翼翼地向松林外面邁步。

正當他忐忑不安、心煩意亂,遲遲地走出松林時,猛然發現一擔一百多斤的木柴堵住了去路。他扭頭向柴擔邊一瞥,只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人,生得臉圓腰粗,身如鑄鐵,臉色黑得起明發亮,兩眼瞪得像銅鈴一樣;上身赤著膊,下身穿一條破舊的月白短褲;光著腳,上衣和草帽丟在身旁的地上。他正兩手抱著膝蓋,直向北邊山上凝視著什麽,聽見有人走來,把頭一轉,兩眼直向蔣老九盯來,一陣寒光,逼得蔣老九格楞楞地打了個寒戰。蔣老九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小心謹慎地問了一聲:“大哥,砍柴嗎?”說時心中不住地打著哆嗦,暗暗思量:莫非是黃幹?他插在褲袋裏的手,早已把小手槍緊緊地攥著,而且熟練地撥開了保險機,槍口對準了砍柴漢子的前胸。

只見那位漢子一躍而起,上下打量了蔣老九一番,隨即不慌不忙地說:“對不起,擋住了你的路。”說罷用手架起柴擔,讓開了路。

蔣老九擡步欲走,心中又一盤算:不怕,如今眼看天色近晚,附近無人,即便他是民兵,赤手空拳,又能奈何得了我?現下我手中有槍,情況不妙我就手指一動,結果了他,把屍首往山谷裏一拉,依然走我的路!想到這裏,他隨即把鞭子向背後一插,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煙,笑嘻嘻地抽出一支,遞給那位漢子說:“大哥,吸支煙,我想向你問個路。”

那位漢子接過煙,對著蔣老九燃起的火柴吸了一口,滿不在乎地答道:“你問哪條路?我是在這裏土生土長的,熟得很!”

蔣老九自我介紹著說:“我是山裏的人,做窮買賣為生。解放前販了兩趟牛,有一頭是在圩上賣給黃山村上的大壞蛋黃維心的,到現在他還沒交夠錢。現在,共產黨來了,窮人翻了身,我這才敢找他算賬,去要回牛錢。大哥,你認識他嗎?他在家嗎?”

那位漢子怒沖沖地瞪了蔣老九一眼,舉目四下觀望一番,然後,低聲怪道:“黃維心是我家大哥,誰敢背後罵他?”他的兩只大眼,一直在上下左右地打量著蔣老九,好像要看到他的骨頭縫子裏的東西。

起初,蔣老九看見對方滿面怒氣,頓時大驚失色,心想:壞了,果然碰上了民兵,便趕忙扣住小手槍的扳機,以應急變。及至聽到對方怪他不該罵人時,才把心放下,轉憂為喜地說:“你——也是老財!”

那位漢子仍很不高興地說:“老財我不是,你不要亂講呀。過去我只不過幫我家大哥的忙,就挨農會狠狠地整了一頓,說我是狗腿子,不準我入農會。”

蔣老九半信半疑地又接著問:“那你到底是誰呢?”

那位漢子說:“我是黃維心的堂弟,小字更心。解放前後,在黃維心家當長工。減租時,農會把我趕了出來,才不得不自立門戶。唉!少這沒那的,一個人吃飯,真是難呀!”